第十四章(2/2)
周奶奶做饭很好吃,每次叫她吃饭都会慈爱地看着她,絮叨着自己的儿子和女儿,她说他们都离开这座城,去更大的地方了。
闭塞的小城最终剩下的都是老人,和破旧的城垣一起沉默无声,蒋诵来了,她很自然地对她亲近。
风在呼号,吹起了肥大的裤脚,破旧的平底运动鞋,里面是黄色边边的长袜。
这是夏怡然送给她的,塞给她的时候还碎碎念。
“诵诵,你知道吗,我们这个年纪才是最尴尬的,看动画片太幼稚,简直气死了,我妈竟然说海绵宝宝是洗碗擦。”
现在,海绵宝宝的笑脸包在她细条条的脚腕上。
为什么决定去死之后,遇到的都是好人呢?
塞给她糖的超市大姐和寿司老板,送给她茶喝的汤包店大叔,叫她孩子的服装店姐姐,还有……连裤子都没来得及穿就跑来救她的对门。
他叫什么来着?
对,沈灼。
虽然都说他不好,也亲眼看到他的恶劣行径,可扪心自问,作为邻居,他对她并没有做过不好的事。
还贴心地告诉她,想死远点死。
所以她来这里。
在这,谁也不会打扰到了,空旷无人,农田的背风坡还有积雪未化,荒芜着,满目毫无生机的土黄色。
风在呼号,在这坐了这么久,连一辆车都没经过。
没人知道她来,也没人知道她离开。
她撑起身子站起来,重心有些不稳,风吹乱她的头发,眼前是飘扬的枯草,耳边却有发动机突突驶来的声音。
她看到一辆面包车急急开上桥。
熟悉的晃荡车灯,凹进去的铁皮前脸,车窗是个大洞,修长的手臂从里面伸出来,冲她急急挥手。
声音被风吹跑一半,只听到嘶哑的公鸭嗓。
“喂,你给我下来!”
蒋诵的表情从诧异转为平静,她一只手把着栏杆,另一只手把额前张扬的碎发别在耳后,露出整张脸时,车停在脚下。
沈灼从车里出来,一脑袋官司的烦心样,他叉着腰,没好气地支使她。
“我说话你没听见啊,我让你下来!”
蒋诵从来不是叛逆的小孩,安静,听话,擅长讨好,落到这样的地步时,她偶尔反思,觉得自己的原因也很大。
她太软弱了。
一直都为了生存压抑自己的本性,没有一刻肆意过,导致连她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就像此刻,身体反应竟然是乖乖听话,灰溜溜地爬下来。
她太生自己的气了。
用力抓着栏杆,高高擡起下巴,模仿欺负她的小混混:“这是你家的桥吗?”
“不是。”
“那你管我。”
沈灼像被堵住了嘴,奇怪这丫头怎么还叛逆了。
他向前一步,看她被风吹得直晃的单薄体型,语气不像刚才那么硬了,甚至听出低哄的味道。
“不是别的,这风大,吹感冒就不好了。”
蒋诵不为所动。
“我连死都不怕,怎么会怕感冒。”
沈灼梗了一下,忍不住笑了。
小石沿河在这流了上百年,这桥才建成十年,而且离河面不高,也就两米多点,她就算站栏杆上,大头朝下着往下掉,也不一定能死得成。
再说了,现在不到四月,冰还没化呢。
这傻孩子,怎么干啥都跟闹着玩似的。
他也不急了,闲适地靠在车头,抱着胳膊,笑眯眯地看着她。
“行,那你跳吧。”
轮到蒋诵不解了,她抓着冰凉的桥栏,努力维持被风吹得不稳的身形。
“你走我再跳。”
男人姿态悠闲,像在喝下午茶,他唇角弯起,那副流氓混混嘴脸又现出来了。
“我走了谁给你收尸啊?”
蒋诵心烦到不行,“不用收尸,我就在河里。”
他愣了下,眼神晦暗了一秒,又马上恢复欠揍的嘴脸:“那也行,我在这看着,给你唱一曲送别。”
“……”
这人实在太难缠了,蒋诵在心里收回刚才对他的好评,转过身不看他。
风变小了,空气突然安静。身后的男人双手插兜,仰头,静静地看天。
一块白云在上空飘走,挡住日光,大地忽地暗下来。
她听到有人在唱歌。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五音不全,有点难听,却是一字一句,咬字清晰,过于认真的腔调。
场面脱离现实,蒋诵却涌出感谢,甚至没敢回头看他唱歌的样子,迎着风松开手,毫不留恋地一跃而下。
失重,世界颠倒过来,有一瞬眩晕,眩晕过后是却剧痛。
她知道生命终结并不是舒服的,也做好会痛的心理准备。可是,和她想象不一样的是,她没有破冰落入水中,身下还是坚硬实地。
痛点也聚集在脚踝处,很不妙的预感,她猛地睁眼。
微风从她脸颊吹过,眼前是湛蓝蓝的天,云彩遮不住太阳,惶惶的被风吹得翻滚,阳光从云的缝隙里洒下来,刚好照在她身上。
男人站在桥栏边,抱着胳膊看着她,直到对上视线。
他笑眯眯地问候:“妹妹,怎么就不听哥哥劝呢,这摔一下多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