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1/2)
蝴蝶
没过几日,无忧便收到了相凝的来信,话中极尽惋惜痛苦之意,可说到最后还是愿意帮她,并且已从赤炎启程,不日便会偷偷潜入国都。
正在这封信到手上时,白将军与卫将军回城的消息也传了过来,无忧站在城墙上,想着当初在边境时这二位无论走到哪里,身后都有黑压压的军队,都有誓死追随的旧人。可如今两鬓斑驳,二人独自回城领旨,领的是杯酒释兵权的旨意。
她已在信中与二位详说,这二位也明白她的苦心,可当面见到,还是有些愧疚。
可这愧疚也挡不住她想见父母亲的心情,无忧依旧从城墙上跑下来飞奔进卫将军怀中,只有此刻她才觉得自己好像也能做个孩子,不用满心算计,蝇营狗茍。
卫将军搂着无忧,关心地问:“女儿定然是在京城受委屈了,怎么消瘦了许多。”
白将军在一旁插话:“谁敢欺负我们女儿?我们女儿如今是辅政大臣,还是皇上的救命恩人……”
果真边疆民风淳朴,白将军一句话戳了李非鸿两个痛点,无忧慌忙制止:“父亲,不可将这些话挂在嘴边。”
卫将军也嗔怪道:“伴君如伴虎,如今回了京城,天家的事儿少议论,还以为自己是大将军呢?”
无忧一听这话,忍不住低下头去,低声说道:“兵权一事……是女儿不好……”
卫将军一看,知道是自己话说的急了些,忙说:“我与你父亲都明白,树大招风,我二人手握重兵这么多年,早就遭人忌惮了,如今李辰安已经长大,也是时候将李家的兵权归还给李家,你也是为了我们好。更何况,我们这么多年在边疆,还未享受过天伦之乐,如今回来,正好能安度晚年了。”
白将军也说:“我们驻守边疆,不是为了手握兵权,只是为了百姓安定。如今李辰安接手,我们也放心。”
无忧见二人这么说,心中有些释怀,说道:“那明日入朝,我同父亲母亲一起去。”
白将军半开玩笑说道:“正好爹爹不会说话,你跟着一起去,免得我再说错什么。”
“哪里会说错什么话。”无忧也有些撒娇的说:“我白家功勋卓绝,这都要辞官回乡了,还要小心翼翼生怕说错话不成?”
“你啊,跟你父亲一样!刚说完他,你就口无遮拦。”卫将军戳了戳无忧的额头,几个人笑作一团,无忧慌忙求饶道:“这话我也就跟父亲母亲说一说,断不敢说到皇上面前。”
第二日,请了告老还乡的折子,无忧与李非鸿说明相凝那边已经答应,请他备好和亲诏书,几人便出了宫。
因相凝过来还需要些时日,无忧便跟着白将军与卫将军回了江南老家。祖母见了白将军连连叹息,又说起二叔的事情,更是潸然泪下。虽然过去这么多年,无忧再见祖母和二婶,依旧心中不痛快,但想着日后他们还要生活在一起,也不好表示什么。不过许是二位将军回来,这祖母和二婶的脸上对她倒是多了不少笑意。
吃了饭,一家人坐着闲聊,无忧觉得没趣,便走出来透气。北方寒冬,江南却还有暖意,只是实在潮了些,倒是洇得腿疼。无忧坐在院中揉了揉膝盖,听身后有脚步,一回头,只见是白知宛。她见无忧回头,脸上带了笑意,顺势便坐在无忧身边。
“听说二位将军辞官了?”分明是亲人,分明已经辞官,可这家人还是习惯把二位叫做将军。
无忧点了点头,说道:“他们年纪大了,也是时候该回家了。而且一直手握兵权,难免遭人忌惮,说我白家功高盖主,说将士眼中只有将军,没有皇上。”
“那姐姐呢,打算怎么办?”白知宛询问。
“什么?”无忧不解道。
“我知道叶大人被抓了。逆党罪名一定下来,皇上必然不会让他活着吧。姐姐与他……”白知宛话说一半却停顿下来,看着像不知该问感情之事,还是该问朝堂之事。
“有一事我还没问你,我之前在京城看到你和叶行之在一起,是怎么回事?”无忧并不想让白知宛再牵扯进自己的计划中,再加上此前她原本就与南疆王一事有牵连,还是知道的越少越好。所以她对白知宛的问题反而闭口不谈。
白知宛连忙摆了摆手道:“姐姐你可别误会,是我在江南偶遇南疆王帮我解围,后来他便让我帮叶大人混到京城中打个掩护,我原本也想去见见哥哥,所以才答应的。”
“南疆王?”无忧惊讶。
“是啊!”白知宛感叹道:“朝堂上的事我不懂,不过南疆王真的是个好人。”
“好人?”无忧轻笑道:“你可不要太轻信男人了。他们皇权贵胄,和好人可沾不上边。”
“姐姐与他道不同,自然觉得他不是好人,可我只是个小女子,他帮了我,在我这儿他自然是好人。”白知宛听了此话,忍不住要辩驳几番,无忧笑着说:“你啊,以后在江南,平平淡淡过日子便好了,千万不要再牵扯朝中的事儿了,再胡乱说话,可是灭门的祸端。”
白知宛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刚刚情急之下,竟然在为叛党辩驳,这才低下头来,轻声说道:“我明白了,日后定然谨言慎行,也不会一时心急口快,给家族招来灾祸。”
二人正聊着,白将军与卫将军终于从屋中走了出来,天色已渐暗,三人一同回了房中。
回房间后,卫将军几度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问出了叶行之的事情,无忧此前在脑海中已演练多次如何编谎话欺骗他们,但话到嘴边,还是沉思了许久,才说:“我与他早已在夺嫡之争上便形同陌路了,母亲不必忧心,我自己心里有数。”
卫将军听完也是一阵叹息,可随后又说:“我知道我的女儿自然是与他人不同,母亲相信你有自己的想法和判断,也不会让自己陷入为难之境,女儿若是还爱他,母亲无论如何也要救他性命,可若是不爱他,日后你一个人也要好好生活。”
无忧听完一阵酸楚,眼泪差点忍不住落下,只能强忍着说:“知道了母亲,女儿一定会好好生活,母亲与父亲既已辞官,也要在江南好好生活。女儿只希望你们能快乐平安。”
卫将军揉了揉无忧的头发,笑着感叹:“我家囡囡真是长大了。回头一想,多少年没有见你,没有陪你长大,真是遗憾。”
无忧听到遗憾,终究眼泪止不住落下。此前尽是遗憾,此后也只能剩下遗憾了。不过得知自己的女儿好好活着,得知她过的开心快乐,卫将军与白将军心中应该能稍稍有些安慰吧。
*
过了几日,便传来赤炎皇后崩逝的消息,就连江南小地也传得沸沸扬扬。无忧没想到李守正做戏做这么绝,相凝也真就情愿陪她演这样的大戏。
因相凝与卫将军有些亲戚关系,虽未曾见过,但还是拉着无忧念叨惋惜了好些日子。卫将军在边疆时常常能听到帝后和睦之传言,如今见皇后英年早逝,又因自己与白将军辞官回乡,难免会担忧起边境局势。
每每说到此处,无忧都囫囵过去,不想多言。不知道日后这二人听到和亲的诏书会是什么感想。
可这消息来的快,诏书下的也快。内官的脚程都跟着一起快了起来。和亲诏书下的时候,一家人面面相觑,只有内官说着恭喜,只有无忧平静接下旨意。直至内官走了,一家人还没从震惊中反应过来。
卫将军缓了许久,将无忧拉入房中询问:“你难道对此事早已知情?”
“女儿确实早就知道了。这旨意原本就是女儿向陛下请下来的。”无忧按自己此前筹谋好的话术一字一句解释。
“什么?你自己请下来的?你怎么会……”
“事到如今,女儿便不瞒母亲了。”无忧开始胡诌:“其实赤炎皇帝还是敬王时就喜欢女儿,后来当了皇帝之后更是有意娶女儿为后,只是当时女儿已有夫君,他只好找了我族旁支一个女子。不然母亲想一想,这相凝怕是连母亲都不知道有这么个人,他为何要娶她?如今我与叶行之已然形同陌路,与和离无异,女儿觉得,嫁去赤炎也是一个好去处。只是此后定然和母亲聚少离多了。”
“定然是皇上强迫你嫁给那赤炎皇帝的!你告诉母亲是不是?!”卫将军怒目而视,看着下一秒就要冲出去备马进宫,质问李非鸿。
无忧急忙拉起卫将军的手说道:“赤炎皇帝曾经对女儿实在是很好,两军交战之时他还不顾自己性命安危,来边境给女儿送药。母亲可还记得女儿曾经被赤炎公主百里飞河绑架?后来也是他将女儿送回来的。”
虽说都是事实,可无忧却越说越心虚。卫将军终于冷静下来,沉思片刻道:“居然还有这种事情?那看来他确实对你有情有义。而且说起相凝,我确实都不知道我族有这么个女孩,他却点名要求娶,当时我还以为他们因缘际会之下见过,如今来看,他只是随意娶了一个罢了。”
无忧听卫将军这么说,心里实在有些拧巴,说相凝是她的替代品,她心里实在过意不去,自从看到相凝的样貌,她就一直闭口不谈这件事情。可是后来,还是不得不以此做局。
叶行之说的对,明眼人都看的出来。洛清秋说过,李嘉仪也说过。可是她总是装作不知道,不想知道。她此前还总觉得相凝对她有些敌意,可如今剖开心思,才知道相凝对她已经够好的了。可她却还得利用相凝的好心,如今只剩愧疚。
可此刻,她不得不顺着卫将军的话,说李守正有多爱她,多放不下她。说了许久,说到恶心,卫将军终于点了点头,说道:“只要是你自己心甘情愿,我与你父亲都支持,只是天高路远,你我以后又难见面了……”
说到此处,卫将军忍不住又落下泪来,无忧上前安慰道:“女儿日后一有机会,定然会回来看父亲母亲。只是领了旨意,女儿不日便要去京城了,希望父母在江南平安健康,便不要再回京城沾染是非了。”
卫将军听到此处愣了一下,明了话外之音,垂下眼睑说道:“母亲明白你的苦心,你爹爹与我明日会在江南目送你回京,也会日日祈祷你开心快乐,此后千山万水,我们的心总是在一起的。我们只希望你能开心。”
无忧点了点头,泪水又洇满眼眶。卫将军摸了摸无忧的头发道:“明日便由母亲亲自为你梳妆吧。你今日好好休息。”说罢抹了抹眼泪,便出了房门。
房门关上那一刻,无忧眼中泪水不受控制落下,听见外面卫将军与白将军窃窃私语几句,二人脚步声渐行渐远。她本该有一种算计多日总算有个好结局的舒心,却因离开满怀伤感,却因算计满心愧疚,哭的不能自已。
翌日,卫将军果然起了大早,为无忧梳妆,一家人整整齐齐站在一处目送无忧上了马车,无忧撩起帘子向后望去,几人招手间渐渐变成个光点,一转弯便消失在远方。浑浑噩噩几日,又回到京城这个是非之地。
说来奇怪,江南温情,却总是让人小心谨慎,心怀愧疚。京城冷漠,却能让无忧肆无忌惮横着走。也不知道究竟在哪里才是她的归宿。或许她的归宿总是是非。
无忧下了马车,回到叶府,李嘉仪依旧在那儿住着,见她回来,迎了出去,问道:“你已经接到旨意了吗?”
“接到了,和亲的旨意。”
“那两位将军那边?”
“胡诌了一堆,他们应当觉得我是找到了真爱吧。”无忧调侃道。
“你还有心思说笑。”李嘉仪嗔怪道:“我收到了相凝的来信,说是明日便能到了,你这要收拾的后事还多着呢吧。”
“确实多着呢。这也就刚说服了二位将军,下午你陪我去趟洛清秋那里见见若若吧,还不知道该怎么和她说,真是愁死了。”无忧揉了揉眉心,坐在院中发呆。
“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还不如先吃饭,你想吃什么?”李嘉仪问。
“断头饭总得吃好些吧。”
李嘉仪用力拍她一下,二人相视一笑,便起身出了府门,去了酒楼。
大吃特吃之后,二人绕道来了洛府。轻车熟路进了洛清秋的院子,见她正在院中吹风,看到无忧,脸上有些欣喜,迎上前来却皱了眉头,都顾不上打招呼,便直接问道:“姐姐,我听说了和亲诏书之事,可是皇上强迫你的?”
若若从远处端了茶水过来,看到无忧忙放下茶水跑了过来,上前抱住无忧道:“小姐!我好想你啊!我听说你要嫁去赤炎了,真的假的啊!那叶大人他……”
无忧揉了揉若若的头发,对着这二人说:“是真的,我是要嫁去赤炎了,不过没什么强迫,是我自愿的。”
“姐姐可是为了两国的安定才答应此事的?我就知道那赤炎皇帝对姐姐图谋不轨,赤炎皇后刚刚崩逝,他就迫不及待下国书求娶你。”洛清秋愤愤说道。
“我并非是为了国家,为了旁人。我只是觉得,也许这也是我的一个好归宿。”
“小姐,这怎么可能是你的好归宿啊!”若若感叹:“那赤炎皇帝,实在是个坏人,比叶大人差了许多!”
“若若。”无忧轻斥道:“叶行之是叛党,我已与他不是一路人,若说情爱,这么多年过去也早就淡了。如今是我自愿想要嫁去赤炎,我只是怕你们担心,所以才来此同你们说一声,以后山高路远,我们便很难再相见了,希望你们都能安好。”
“可是……”
若若还想说什么,被李嘉仪打断道:“好了若若,清秋,赤炎皇帝原本就爱慕无忧,如今一心求娶,她也愿意重新开始,有什么不好的呢?非要与叶行之那个叛党绑在一起一辈子才行吗?”
这话说完,若若愣了一下,洛清秋沉思片刻,终于握着无忧的手说道:“我就怕你是被强迫的,或者为了其他的什么事妥协。可若你是自愿的,我当然祝福你。赤炎皇帝对你的心思我们早已看的出来,你嫁给他,他必然不会亏待你的。”
“可我唯一舍不得的就是你们,若若也到了嫁人的年纪,若是有如意郎君……”
“小姐……”若若眼中含泪,呜呜呜哭了起来。
洛清秋见状叹息道:“姐姐放心,若若与我的妹妹无异,这些事情全部交给我就行,姐姐安心嫁去赤炎便是。”
“小姐,若若也想与你一同去赤炎。”若若抓着无忧的衣袖,心痛说到。
无忧忍着泪水,笑着揉了揉她的头道:“若若,你不要任性。你难道还能跟小姐一辈子吗?而且你也知道白将军和卫将军还在这边,我一走,他们身边就没有人照顾了,我还希望你留在这边,替我做他们的女儿,可好?”
若若本欲反驳,可听到白将军和卫将军,只好忍着自己想与无忧一同离开的冲动,点了点头应了下来。几人又坐在一起聊了许久,哭作一团,得知无忧要以公主的身份从皇宫中出嫁,不能相送之时,更是难受。
直至天色暗淡下来,无忧才从洛府离开,洛清秋和若若站在门口目送她二人,无忧想着从今往后再也见不到他们,实在是不舍,可又怕自己一回头就再也挪不动脚步,强忍着离开了这里,和李嘉仪一同回了府上。
沐浴更衣后,无忧将诏书拿出来打开,看着上面的封赏,李嘉仪靠过来,指着一行字说道:“赐封无忧公主。我记得赤炎皇帝的女儿不是也叫无忧公主么?”
“是啊,不知道李非鸿怎么想的。”
“果然是要做国母的人,都直呼皇上的名字了。”李嘉仪调侃道。
“行了,你快别取笑我了。”无忧将诏书合上,苦笑道。
李嘉仪看着她说:“不过赤炎现在有两个无忧公主了,却没一个是真正的无忧。这么想来,那赤炎皇帝还真是可怜。”
“有什么可怜的,他与相凝,夫妻和睦,还有女儿。相凝来此,也是为了帮我。”无忧叹气道:“我死那日,叶行之会被从天牢中换出来,你就带他远离京城,去江南,或者哪里都好,告诉他我已嫁去赤炎,让他不要来找我,自己好好生活。”
“你放心,此后的事情,我都会帮你办妥。”李嘉仪安抚她。
“明日相凝就要来了吧。”无忧叹息。
“是啊,明日她就进京了。”
*
轿撵缓缓从内宫被擡出,乌泱泱的宫人排布两旁,锣鼓声震天响地,仪仗随风乱舞。阳光洒下来,将队伍映在宫墙上,摇曳生姿。
正对着这一队人马,有两个侍卫羁押着一个穿着陈旧麻布囚服的人,头发披散,手脚带着镣铐,缓步向此处走来。那人经过轿撵时,向车壁看了一眼,可惜被帘子遮挡着,看不清里面的人。只是一瞬间,她便收回了目光,又被侍卫推着,朝远处走去。
队伍还在朝前行进,突然轿撵中传来一个声音:“停一下。”
队伍停了下来,一内官谄媚上前,笑着问道:“无忧公主,有什么吩咐?”
无忧公主撩起帘子,将头探了出来,向后张望片刻,指了指刚刚走过去的罪犯问道:“那是何人?”
那内官依旧笑着说:“那是御前的一个宫女,不小心打翻了茶盏烫到了陛下,陛下赐她死罪呢,就在宫墙内执行。”
“烫到了陛下,确实该死。”
“可不是么。”内官拜了拜说:“公主,该启程了,误了吉时可不好。”
无忧公主将帘子放下说:“启程吧。”队伍又开始向前行进。相凝坐在轿撵中,隐约听见有人说:“公主真是好福气,皇上一赐婚,那赤炎的皇后就死了,您一过去就是皇后,天大的福气啊!”
听见“福气”二字,相凝冷笑一声,看着秀满花纹的内壁,她突然想到自己来京的那一日,从破败的马车中下来,目光对上坐在高头大马上的那位女子,将她认作了男人。
远远传来声音:
唢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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