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父子(2/2)
要杀这孩子,裴良方也不活了,他们的命是一体的。谢璚认识到这一点,感到万分痛苦,即使是对一个小孩,他也控制不住强烈的嫉妒——
分明,分明该和裴良方生死同命的是自己!
谢璚擡眼对上裴良方漠然的目光,从里面看不出半分眷恋,他瞬间像被人抽了脊骨一样,精气神都垮了,跌坐在地。
他痛苦地低头喃喃:“我迟了是吗?如果我早出生十年……就不会……孩子母亲是谁?是谁抢了你?她有什么好?比我还爱你吗?”
裴良方俯视谢璚,和他四目相对,一时之间他很难编出一个合理身份的妻子。多说多错,稍微有一点纰漏,谢璚都会识破,他索性保持沉默。
沉默是最好的回答。
谢璚感觉心脏被撕裂一般剧痛,他感觉自己马上就要窒息了,他急需找到一点让他不那么痛苦的补偿,谢璚挣扎着站起身:“她现在在哪?死了是不是?这些年你没有其他人是不是?你只有我,你爱我的,对不对!”
裴良方不太会说谎,还是保持沉默。
“我可以原谅。”谢璚深吸一口气,随着吐息周身颤抖,“我可以当作没有这回事,我不杀这个孩子,但也不许你认他……你是我一个人的,只要你跟我在一起,我们会有自己的孩子……等我登上皇位,我们就可以安安稳稳永远在一起……”
“然后呢?”原谅二字太过刺耳,且不说裴良方认识谢璚前没有儿子,就算有,是什么不可饶恕的大错吗?裴良方冷声掐灭谢璚眼中的光,“你做皇帝,我算什么?皇后?替你掌管后宫?”
“只有你一个人,我不会再置后宫!你会是我唯一的皇后!”谢璚急忙道。
“皇后……我一个大男人入主后宫做皇后……”裴良方没有徐嘉式那份豁达的心态,自嘲地笑笑,“我这双手,只会执针抓药,拿不起靖国的凤印。我走惯了乡野间的泥泞路,不配住深宫高墙。你做不做皇帝与我无关,你的任何事都早已与我无关了。”
裴良方缓缓呼气,仿佛卸下背负已久的枷锁,对谢璚道:“我不需要你原谅,我们之间早就完了。”
“不!没有!我不说完就不能完!”谢璚苦哭吼着抱住裴良方,“我都能容忍你和别人有孩子了,你还要怎么样?你凭什么对我这么狠心?你的心是铁打的吗?别不要我,我什么都可以为你做!”
“如果我要你放弃皇位呢?”
谢璚怔住,缓缓擡头看着裴良方:“什……什么?”
“只要你放弃皇位,我马上跟你走。”
谢璚难以置信地摇头:“你疯了,一定是你疯了!皇家谁不想要皇位!得不到皇位,我这一生还有什么意义?放着皇权富贵不享受,做乡野村夫才痛快吗?你还是在试探我对不对?我谢璚此生只爱你一人!我敢发誓的!我说了不会再找其他人啊!你到底在介意什么!我们会有儿子的……我来生!你上我我来生,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皇权和爱人,这架天平永远不会平衡,甚至他连登上天平的资格都没有,人应该有自知之明。
得到意料之中的答案,裴良方心头还是难免抽痛,他平复良久道:“我不行。”
谢璚没听清:“什么?”
“我不举。”
即使确信自己的医术足以封住阿术听觉,让他什么也听不到,但裴良方捂住阿术耳朵,也将自己最后一点羞耻心和自尊保护起来。
他平静地看着谢璚,同过去割席,像决绝地剜去一块已经感染溃脓的腐肉:“自从那次,我就硬不起来了。我知道症结何在,要治也容易,但没有必要治好,这样才能让我时刻牢记你曾对我做过的事。人再下贱也会有个限度,我贱到底了回头了,不会再重蹈覆辙。”
谢璚脸上先是震惊,然后是愧疚,最后充满恐惧之色,他预感到这一次是真的要彻底失去心爱之人了。
如果当时没有……如果……没有如果……
谢璚周身颤抖,连说话时牙齿也磕碰作响,他拉着裴良方胳膊不停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我不知道会这样……你打我骂我都好,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我求求你……我不知道当时为什么会那么做,我该死!我以后再也不会了!我从没这么爱过一个人,我像是中了你的毒,我真的离不开你……可以治的,可以治好的,我以后不会再对你乱来了,你别不要我……”
裴良方牵着阿术的手往外走。
谢璚毫不顾忌形象地抱住了裴良方腿嚎啕,裴良方冷冷看他:“把人招来,你的皇位就真的保不住了。对了,我这条腿至今天阴下雨都会疼,如果觉得不够,可以再踢折一次。”
谢璚如遭雷击地松开手,除了对不起再也没有其他语言,但裴良方连头也没回。
回王府的路上,裴良方才放开阿术的听觉。
一同坐在马车里,阿术目不转睛地看着裴良方。
裴良方揉揉他脑袋,自嘲地笑笑:“大人的事别问别管。回去睡一觉,就当什么也没看见。”
阿术低头,掌心还捏着药材。
马车走得很平稳,不快也不慢,但还是偶尔带起风刮开帘子,放进来冷气。
裴良方将毛毯顺手盖在了阿术身上,然后自己闭眼休息。察觉到身边挪动,裴良方道:“我答应过的事一定会做到。明天就去救你爹——刚才喊的那一声不算,你不用认我做爹。”
阿术看着裴良方,他眼底有浓重的乌青,充分显示了疲惫。身材瘦削,身上什么也没盖,像个绷着衣裳的骨架子。
阿术一手攥着柔软暖和的毛毯,把握着的拳头伸到裴良方面前:“我把药抓来了,赔你。”
“抓了什么?”裴良方疲乏地睁开眼,在看清孩子掌心的药材后,瞬间振作了精神,“当归、独活、艾叶、莪术……分量也都对!你全都记得!天才,真是个天才!上天注定你要做我徒弟!小家伙,真不错!”
热烈的夸奖让阿术有些脸红,他把药材都拍进裴良方手里:“我才不稀罕……反正你说的我都做到了,你要把我爹治好,要不然——”
“要不然怎么样?”裴良方越看这孩子越喜欢,有过目不忘的本事,手脚利落,还临危不乱处变不惊,捏捏阿术脸颊,“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欺师灭祖可是大罪!”
“我才不怕!”阿术龇牙,“你治不好我爹,我咬死你!”
“就你这几颗乳牙,啧啧……”裴良方捏着阿术脸颊,看见门牙松动,“换牙的时候,我给你开点药,长出的新牙保证你用到一百岁都结实。”
阿术撇撇嘴:“谁能活到一百岁啊,那不是老妖怪吗?”
“我还真能。”和孩子在一起,裴良方心下畅通了许多,孩子气地仰头自夸,“我们药王谷历代传人,都活过了百岁,养生得宜百病不侵,不是老妖怪,是老神仙。”
“那我爹也要活一百岁!”
“你爹也想当我徒弟?”
“我当你徒弟,不就能给我爹治病养生,让他好好活到一百岁吗?”
“还挺孝顺。怎么不把这份心思用来孝顺孝顺你师父我?”
“就你……连我爹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才不配我孝顺呢!”
师徒两人斗着嘴回了王府。
次日,裴良方履约要去给阿术藏在城隍庙父亲看病,燕绥和徐嘉式说也要同去。
裴良方避着孩子,对燕绥道:“陛下,阿术的爹肯定与孤儿失踪案有关联。我先去探探虚实,然后把人带来让你审查吧。”
燕绥和徐嘉式对视一眼,摇头,齐声道:“不,我们必须亲自去。”
昨夜,来去无影的老周王在书房里给他们留下一张字条。
“燕纪在城隍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