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寸草心(2/2)
记得备战高考的那些夏夜,习题册像小山一样堆积在书桌上,我常常埋头苦读至深夜。而每当午夜时分,母亲总会轻轻地推开我的房门,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银耳羹。那瓷碗的边缘,凝结着细密的水珠,宛如她额角的汗珠,晶莹剔透。
碗中的银耳在冰糖水里舒展开来,宛如云朵般轻盈。莲子去了苦心,却把莲心的那份苦涩熬进了母亲的眼底。那时的我,并不懂得为何母亲总能如此准时地醒来,为我送来这一碗温暖的羹汤。后来,当我渐渐长大,经历了更多的人生风雨,才明白,那是因为牵挂,是母亲对我的深深牵挂,成为了她最精准的生物钟。
有一次,我偶然翻到一本《岁时广记》,书中记载着:“萱草又名忘忧”。那一刻,我突然想起母亲窗台常年摆放的那盆黄花菜。原来,那看似普通的黄花菜,竟然是古人用来寄托思亲之情的草木。
我不禁感慨,有些深情,无需刻意言说,它早已在生活的点点滴滴中,融入了柴米油盐,长成了岁月的模样。母亲的爱,就像那碗银耳羹,温暖而醇厚,虽不浓烈,却能在漫长的时光里,默默地滋养着我,让我在人生的道路上,无论遇到多少风雨,都能感受到那份深深的牵挂和无尽的爱意。
去年深秋陪母亲去医院复查,走廊里的消毒水气味让她微微蹙眉。候诊时她忽然指着窗外说:"你看那棵老槐树,叶子落得差不多了。"我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光秃秃的枝桠间,竟还挂着几个风干的槐角,像她总舍不得扔掉的旧物。检查结束后她攥着化验单笑:"你看,没事。"眼角的皱纹里盛着阳光,让我想起《礼记》中"孝有三:大孝尊亲,其次弗辱,其下能养"的训诫。原来所谓长大,不过是从被她庇护的幼苗,长成能为她遮风的树。
母亲的针线笸箩里藏着时光的密码。去年整理旧物,发现一个蓝布包裹,里面是我从小到大的衣物。那件打了补丁的虎头鞋,针脚歪歪扭扭,是她初学针线时的作品;那件洗得发白的衬衫,领口处有细密的锁边,是她怕磨着我的脖颈特意缝制。《孔雀东南飞》里"左手持刀尺,右手执绫罗"的场景忽然鲜活,原来天下母亲的指尖,都藏着点石成金的魔力。她总说:"旧物修修还能穿。"却不知那些被她缝补的岁月,早已在我生命里织就了最温暖的铠甲。
今年清明回老家,母亲在祖坟前摆上青团。她轻声对祖母的墓碑说:"妈,您孙子回来了。"风吹动她的白发,恍惚间我看见时光的链条:祖母曾为她纳鞋底,她曾为我系鞋带,而我终将把这份温柔传递下去。想起《劝孝歌》里"十月胎恩重,三生报答轻"的句子,忽然懂得所谓母爱,原是一条奔流不息的河,从远古流向未来,我们都是河里的浪花,既被滋养,也在传递着那份生生不息的暖意。
暮色渐浓时,母亲端来刚煮好的板栗。她剥壳的手指被烫得轻轻颤抖,却把剥好的果肉都放进我的碗里。栗子的甜香漫过鼻尖,像她半生未曾言说的爱。窗外的月光漫进来,在她鬓角的白发上流淌,忽然想起王冕的诗句:"慈母倚门情,游子行路苦。"原来所有的远行,都走不出母亲目光织就的网;所有的归来,都抵不过她递过来的那杯热茶。
这世间的爱有千万种,唯有母爱如空气般沉默,却从未缺席。它藏在孟郊的针线里,藏在萱草的花瓣里,藏在每一声叮咛每一次等待里。就像大地从不宣扬对草木的滋养,却让万物在沉默中获得永恒的力量。当我们终于懂得"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的深意时,或许最好的报答,便是把这份爱活成生命的底色,让它在岁月里永远芬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