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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2章 二胡(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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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叹气也有不同的叹法。我在音乐厅听过《赛马》,弓子在弦上飞,像马蹄踏过草原,每个跳音都带着风的速度,听得人手心发烫;也在古镇的茶馆里听过《江南春色》,弦音软得像吴侬软语,缠缠绵绵绕着茶盏里的热气,能泡出碧螺春的香。最难忘是在乡下的葬礼上,一个白发老者拉《夜深沉》,弦音忽高忽低,像逝者的魂魄在徘徊,送葬的人不哭,就那么静静听着,眼泪都落在坟前的青草上。

祖父晚年不大拉琴了,手指有些僵,按弦时总差着半分。他把二胡取下来,用软布擦了又擦,琴筒上的光愈发温润。“这琴跟着我五十年了,”他摸着琴杆上的竹节纹,“比你父亲岁数都大。”有次我替他调弦,发现内弦松了,轻轻一拧,弦轴发出“咔嗒”一声轻响,像时光被拧了个结。他说:“弦不能太紧,太紧了易断;也不能太松,太松了没精神。做人也一样。”

去年秋天回老家,堂屋的板壁空了块地方,二胡被带到了城里,放在我的书房。有天夜里下雨,雨点敲着窗玻璃,忽然想拉支曲子。马尾弓搭上弦的瞬间,竟有些胆怯,仿佛怕惊扰了琴筒里睡着的岁月。慢慢拉《月之夜》,弦音从指尖淌出来,混着雨声,竟有了几分祖父当年的味道。拉到中段,一个滑音没按稳,弦音颤了颤,像谁在轻轻咳嗽,恍惚间,好像看见祖父坐在煤油灯旁,影子投在墙上,手指在弦上跳,我站在他脚边,闻着松香和旱烟混合的气息,看月光从窗棂漏进来,在琴筒上积成一小汪银。

王维说“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弹琴的人心里得有片竹林。二胡的心里,该有什么呢?或许是江南的雨巷,或许是塞北的风沙,或许是柴门里的炊烟,或许是深宫里的寂寞。两根弦,能拉尽千古事。就像《红楼梦》里,黛玉葬花时该配支二胡,弦音里能埋进落花的魂;武松打虎时也该配支二胡,弓子要狠,弦音要烈,能拉出虎啸的狂。

琴盒里躺着块松香,是祖父留下的,深琥珀色,像块凝固的黄昏。每次擦松香,马尾弓上就沾着细碎的金粉,拉琴时,那些金粉随着弦的振动飞起来,在光里跳舞。忽然明白,二胡哪是在叹气,它是把人心底说不出的话,都变成了能看见的光。

窗外的老槐树又发了新芽,春天的风穿过巷子,带着花草的香。我把二胡从琴盒里取出来,阳光落在琴筒上,暖融融的。试着拉支《光明行》,弓子一扬,弦音像挣脱了束缚的鸟,扑棱棱飞向天空。这一次,没有杀鸡似的锐响,只有岁月在弦上流淌的声音,清越,明亮,像祖父年轻时的目光,也像我此刻心里的春天。

原来二胡从不是带煞的乐器,它只是诚实。诚实得像面镜子,照得出欢愉,也照得出悲戚;诚实得像段岁月,藏得住少年的狂,也藏得住迟暮的静。两根弦,一头拴着过去,一头牵着未来,中间流淌的,是我们每个人都在经历的,活生生的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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