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5章 《东方商业》的评论(2/2)
标准化与协作:考核流程之严密统一(两地同制)、评分细则之预设量化、营地管理之井井有条(帐篷、床位、餐具统一),无不体现标准化之要求。而组队任务、集体搬运,则强化学员在标准化框架内进行有效协作之意识。此二者,实为现代工厂流水线与大生产管理之基石。
目标导向之实用主义:其终极目标清晰而务实——为汉阳铁厂、北洋实业等培养能用、好用、顶用之初级技术人才与管理者。学问(文数)、品德(操行)、技能(能力),皆服务于此实用目标。此与科举学问服务于“代圣立言”、“治国平天下”之宏大(且易流于空泛)目标,迥然不同。
此种精神,实乃将王阳明“在事上磨练”之哲学,由心性修养之域,引入物质生产与组织管理之域。其核心在于:真知源于实践,价值在于致用,人才贵在实干。此正为工业化社会赖以立足之精神基石。
四、 挑战与前瞻:新旧之张力与融合之途
“春令营”之法,固有其开风气之先、切合时需之利,然其于吾国深厚之文化土壤中推行,亦面临巨大张力与挑战:
“德”之内涵冲突:儒家之“德”,重心性修养、家国情怀、忠孝节义。工业社会所需之“德”(操行),则重契约精神(守规则)、职业伦理(尽责)、协作意识(团队)、理性克制(情绪管理)。二者虽有交集(如诚信),然重心与表现形式差异显着。如何调和此深层文化心理之冲突,使新“德”生根,非朝夕之功。
“学”之根基薄弱:“百日强基”计划,欲以高强度填鸭之法,速成堪用之才。然工业文明所需之数理、格致、工程之学,体系庞大,根基深植。速成之法或可授人以“技”,然难筑其“学”之厚基,恐后劲不足,难当大任。此非制度之过,乃教育规律使然。
“士”之心态转变:千年“学而优则仕”之观念根深蒂固。纵投身实业,学子及其家庭,恐仍难脱“以工求仕”、“以技谋身”之心态,难生发自内心之“职业荣誉感”与“工匠精神”。若无此内在驱动,实业人才之根基终不稳固。
社会接纳之迟滞:外媒讥讽、小报猎奇、旧儒疑虑、胥吏观望,皆反映社会整体对工业文明及其人才标准之陌生与不适。成绩单之社会认证价值虽显,然欲使“操行优良之工匠”与“文采斐然之秀才”在乡党间享同等声誉,路途尚远。
然则,吾辈岂可因噎废食?窃以为,融通之道,或在以下数端:
取精用宏,中体西用:张香帅“中学为体,西学为用”之论,于教育尤当深思。儒家重德育之传统,当存其重教化、养心性之精髓,然其内涵需注入契约、协作、敬业等工业时代新伦理。学问之基,亦需在速成“技”之外,谋长远之“学”的建设。
分层渐进,夯实基础:“春令营”可为应急之选才与速成,然绝非长久之计。当速建系统之实业学堂体系(初等、中等、高等),按部就班,夯实数理格致根基,培养贯通理论与实务之真正工程师、管理者。新军士官营从落榜生中选材,亦是分层育才之明智补充。
重塑价值,尊崇实业:国家当以政策、舆论,大力彰扬实业救国之功,提升工程师、技师、良工巧匠之社会地位与待遇,使“良工”与“良相”同受敬重,方能扭转千年积习,使俊杰乐于投身实业。
开放包容,实践检验:新法初创,难免瑕疵。当持开放心态,汲取各方(包括外媒之讥评)合理建言,在实践中不断调适优化。其最终价值,不在今日之誉谤,而在百日后所育之才,能否在汉阳高炉、北洋路矿间,真正顶用、耐用、堪大用!
结语
武昌、济南之“春令营”选拔,其声隆隆,其光灼灼。其以工业文明之逻辑,重构人才甄选之标准与方法,实为吾国教育史上一大转折。其与儒家传统教化及科举取士之道,在目标、方法、精神上皆存深刻异质。此异质,非简单之新旧对立,实乃农耕文明向工业文明艰难转型于人才观念上之投射。
吾辈当明察其蕴含之科学、实证、效率、协作、专业之工业化逻辑,此乃强邦富国之利器。亦当正视其推行中与传统之张力及面临之挑战,探索融合创新之道。更当摒弃无谓之地域攻讦、派系标榜,以务实之态度,观其效,助其成。
盖闻管子曰:“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 今之世变,则需逆而行之:必先知工业之礼节(规则、协作、效率),明实业之荣辱(敬业、创新、贡献),而后仓廪可实,衣食可足,国势可振!“春令营”之尝试,无论其“百日强基”成效几何,其于破旧立新、重塑人才观念之路上,已投石激浪,其功不可没。未来之路,道阻且长,然方向既明,唯赖举国同心,力行不辍耳!
《东方商业》周刊第十期
西历1901年3月1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