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漆夜流金(1/2)
京都御所西侧高墙投下的阴影像冰冷的刀刃,将黄昏最后的余晖整齐切割。吉田龙之介的劳斯莱斯幽灵般滑过丸太町通,车轮碾过潮湿的落叶,几滴泥水溅在手工打造的纯黑色车身上,留下瞬息即逝的污迹,旋即被电子控制的智能涂层层消解。车内弥漫着雪松与麝香定制的香氛,试图覆盖龙之介身上那几乎无法察觉、却如影随形的淡淡金属腥气——那是渗透骨血的汞中毒在体表细微汗液中留下的永恒印记。他闭着眼,指腹缓慢地摩挲着紫檀木扶手冰冷的天然纹路,仿佛能触碰到数百年前匠人落刀时的心跳。平板电脑幽蓝的光映在他苍白的侧脸上,屏幕上跳动着枯燥的数字:日元指数114.82, 黄金伦敦定盘价1837.50, 大和金融复兴基金股权结构变更完成度:98.7%。冰冷的数字背后,是大阪、名古屋、福冈三处旧财团核心银行在恐惧中签下的臣服契约。距离百分之百的绝对控制,仅差最后的临门一脚。引擎低沉柔顺的嗡鸣声,反而让车内更显死寂。
车无声停在一条仅容行人通过的古老石阶下方。龙之介推开车门,深秋夜晚凛冽的空气带着苔藓、陈年木料和香火气混杂的味道扑面而来。他拒绝了侍从递来的外衣,只身拾级而上。足袋踏在光滑的青石阶上,几乎没有声息。石阶尽头,一扇不起眼的柴扉旁,两盏蒙尘的石灯笼幽幽地亮着,火苗在防风玻璃罩后不安地跳动,将“光明寺”的旧木匾额映照得半明半暗。木门吱呀一声自行开了半尺宽,门后阴影中立着一个瘦削老僧,枯枝般的手掌合十,眼睑低垂,像一尊没有呼吸的塑像。龙之介略一点头,径直穿过小小的前庭。空气里的香火气味陡然浓郁,不是寻常佛寺的檀香,更近似某种冷冽、带着微苦药气的古方沉水香。庭院一角植着几株瘦劲的黑松,松针在月色下泛着幽冷的铁灰色光。
正殿的门敞开着,里面只点了几盏古旧的铜灯,光线昏黄、摇曳,勉强勾勒出巨大佛坛的轮廓。佛祖金身的莲台下,一张宽大的榉木长几旁,端坐着两位身穿昂贵但款式极旧西服的老人:三菱住友商事前会长佐久间康弘,芙蓉财阀顾问官中曾根义男。空气中某种无形的弦被绷到了极致。
“吉田桑,”佐久间的声音像被砂纸打磨过,他微微抬手示意身旁一张空着的名贵榧木矮凳,“此刻非财团例会,却是生死祭坛。请落座。”侍立在佛坛阴影里的老僧悄然无声地奉上一盏薄胎青瓷茶碗。素白的碗身,釉面上游弋着天然铁锈形成的几道灰黑游丝,如墨色蛟龙沉潜于冰层之下。龙之介接过,指尖感受着茶杯透过薄瓷传来的微温。“‘金百合’落了,”中曾根缓缓开口,浑浊的眼珠紧盯着龙之介,“根茎里的脉要续下去。”他的目光落在佛坛基座上那只不起眼的深褐色漆盒上。老僧缓步上前,枯瘦的手指拂过盒盖边缘不规则的凸起——那并非装饰,而是镶嵌其上的数颗切割不规则的金刚石。轻轻按压特定次序,盒盖内部发出几不可闻的机括松脱声。
老僧双手托开盒盖,动作庄重如同开启神龛。柔和的光线倾泻而出,源自盒内错落铺陈的数十颗黄豆大小、圆润无比的夜明珠。珠光并非冷白,而是带着温润的、沉甸甸的微黄。在珠光中心,躺着两件与周围璀璨格格不入的器物:一只残缺了大半,仅余瓶口及瓶颈的宋代汝窑天青釉长颈瓶,裂口边缘锋利无比;另一件则是用金丝小心翼翼缠绕固定的紫砂茶壶盖,壶身的去向不明。
佐久间拿起那只残瓶,对着昏黄的灯火转动,破裂处内侧,露出极其隐蔽的细微刻痕,线条扭曲缠绕如密码。那是在极端放大镜下才能看清的标记——是数十组微缩的家族标记与对应的数字编号组成的目录。这不再是一件瓷器,而是一把无形的钥匙,指向太平洋另一端的深海水下,那无数个在战争结束前夜被刻意凿沉的、满载着亚洲奇珍的运输舰坐标。“‘青阳’号、‘千早’号……‘龙骧丸’,”佐久间的声音压得极低,每个音节都像是滚在喉咙里的生铁块,“三井核心崩塌,地图上的血线断了。我们老一辈,只剩这点沾着海腥和亡魂记忆的碎片还能当柴烧。”他的指关节粗大变形,死死扣住残瓶冰冷的釉面,指腹下正是他家族徽记的位置。另一旁的中曾根,佝偻的背脊几乎贴到了桌面,他拿起那个残破的紫砂壶盖,粗糙的手指摩挲着断裂的金丝,动作之轻如同抚摸情人的伤口。“京都丸屋町七番地,‘松寿堂’主事,伊藤健造,”中曾根的声音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冷酷,“这个人的手,能在这片残骸里,重新淬出足色的‘金百合’来。代价……只要代价是别人付。”
佐久间布满老年斑的手从西服内袋缓缓抽出几张折叠得极仔细的公文纸,轻轻推向龙之介。摊开后赫然是“大和金融复兴基金”旗下正在重组的“东亚文化交流与历史和平基金会”章程草案。看似冠冕堂皇的条文空白处,蝇头小楷书写的备注如同爬行的毒蛇:“基金首批收购标的目录”下,一长串精心筛选的古董商社名单里,“松寿堂”赫然在列。备注进一步要求:在项目初始阶段完成对松寿堂的绝对控股,尤其需掌控其位于名古屋港区三丁目的核心鉴定工作室与其秘不外传的客户档案库。这不是商业收购,而是一个早已布局好、等待最后落锁的程序。
名古屋港区的气味是杂糅着钢铁、机油、咸湿海风与廉价食堂油烟的特殊味道。入夜后,霓虹灯在工业区与商业区的混杂地带拼凑出光怪陆离的色块。三浦宽子缩在一栋老旧公寓三楼窗户后,高倍望远镜贴着污迹斑斑的玻璃。镜头中心是对面一栋不起眼的两层现代建筑,没有任何牌匾,只在入口一侧用极小的字铸着金属铭牌:“松寿堂研鉴株式会社”。黑色铁门在晚九点准时开启,一辆通体漆黑的丰田世纪无声地驶入,卷闸门随即落下。
她没有盯车,而是将镜头焦点死死锁在对面楼不同楼层的几个窗户上。那几个窗户与其他亮着灯光的办公室不同——它们始终拉着厚厚的遮光帘,但边缘透出的光线极其微弱稳定,是特殊LEd工作灯独有的冷白光。窗帘下端距地面有个刻意留出、不足一厘米的空隙。凌晨三点十七分,两个窗口下方那道细微的光隙,极其短暂地闪烁了两下,像是被迅速移动的影子切断了光线路径。宽子迅速记录时间。凌晨四点零五分,另一个窗口下的光隙被完全遮暗,整整三十七分钟后才重新恢复。她翻出一本封面印着“房屋中介笔记”的笔记本,里面夹着的是松寿堂建筑原始图纸——那三个位置,正是图纸上标注的“特级恒温恒湿鉴藏室”入口前厅。
距离松寿堂五百米外的一条昏暗后巷。一辆印着“生协生鲜宅配”的冷冻厢货停在堆积的破木箱后面。司机位上的岩井宏将一次性烧杯里刺鼻的丙酮溶液倒入一个保温桶大小的金属容器,里面浸泡着十几片形态各异、边缘布满密集针尖大小孔隙的透明生物薄膜。“空气成分样本够了,”他对着加密耳麦低语,粘满油污的手毫不介意地拿起一片湿漉漉的膜片贴在鼻下闻了闻,刺鼻的化学气味中混杂着极其微量、难以言喻的古老香粉气息,“A2区滤膜,主成分:樟脑、安息香、微量麝猫香……混入至少三种现代塑化剂稳定剂。”他快速比对着手机上另一份色谱分析报告——那是从东京三井总部废墟边缘遗留的古董包装盒内壁上刮取的残留物。两者的相似度高达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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