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番外(1/2)
“就算母后死了, 你也是奉天唯一的太子。”
这是柳皇后临死前对堇容说的最后一句话。
那时的堇容十五岁,眼睁睁地看着母后死在了自己眼前。他没有哭,因为母后对他说从今以后都不要在别人面前哭。他以后会是太子, 是未来的皇帝,他的喜怒哀乐不应该被任何人知晓。
母后教给了他很多东西, 比如善于伪装自己的情绪, 情绪会很容易被别人利用,成为致命的软肋, 比如学会控制自己的欲望,助长欲望会成为吞噬人心的野兽,比如对别人心狠,就是对自己好。
也许正因为这些谏言, 母后在后宫中活的游刃有余, 堪称完美之人,她无时无刻不在佩戴着一幅精致的假面, 她总是刻板而严格地要求他的一切。“你是未来的太子, 你的一举一动都要完美无缺。”
她的表情永远古井无波,也确实担待的起心狠之名,这种心狠体现在不光对别人狠, 也对自己, 堇容没有想到她会用自己的死来成就他的未来。
母后临死的时候,他将她的告诫全部复述了一遍,并且承诺会活到成为太子的那一天。他也做到了,事实上每一次她的要求他都完成的很完美。纵然锦妃盛宠滔天,堇凌最得圣心, 但他仍是奉天无可指摘的东宫太子。
在母后死去的第二年,崇化殿迎来了新的主人。
堇容不知道她究竟是以什么身份进宫的, 因为这个女人的模样看上去非常稚嫩,看上去甚至比自己还要小一些。
他踏入崇化殿时,女人听到了脚步声,似是受到了惊吓,回头小心翼翼看他,一双杏眼颤颤巍巍的,眼角红红的。
这让堇容想起了几月前围猎大会自己射到的那一只兔子,当时的自己偏了一箭,打在了那一只雪白兔子的脚边,让它逃过一劫,但没想到那只兔子似是被吓坏了,竟然一动不动,只瑟缩着身子,并没有逃走。
兔子没有逃走的结果便是被他拎了起来,变成了当晚的野味,而现在这个女人的模样,让他觉得,她在这宫里是活不久的。
“你是谁?”他平静的问。
女人依旧颤颤巍巍的看他,没有开口,这让堇容脑海中那只兔子的印象更深刻了。
“我是堇容,他们说你是我的新母后,是这样吗?”有些问题只能当面问他才能确定,他不认为这个还没有长开的小丫头是自己的母后。
尽管他不会把任何一人当做自己的母后,他的母后已经死了。
也许是他的主动开口让她产生了亲密的错觉,她站起身,慢慢朝他走近,“我是柳宴,是……新皇后。”
堇容面无表情地盯她。
柳宴对他甜甜的笑了一下,眼底的恐惧感竟然奇迹般消失了,“我是你母后的甥女,你不必叫我母后,我和你一般大。”
“你认识以前的母后?”堇容问。
“当然了,小姨是个极好的人啊。”柳宴似在憧憬地回味着,“她真的很好很好。”
她的好,她的严厉,她的训诫,堇容似乎都已经忘记了,他能想起的就是她死前的那张脸,这是他记忆中最为清晰的部分。
两个人仿佛都同时想起了什么,久久的不说话了。
半晌,柳宴又开口,“你不要怕……小姨对我很好,我既然来了,我一定会保护你的。”
堇容无声地笑了笑,面色乖顺的看不出一点纰漏,“好。”
堇容总是会梦到母后的死相,梦境中那一张发青的脸,和生前活着的时候完全不同,也许他对自己的母后一点也不了解,他总是不清楚她在想些什么,他的努力能得到的真心赞赏很少,
不是母后临死前的幡然顿悟,他一直都觉得她并不爱自己。
他开始很愿意听柳宴讲母后以前在宫外的故事,尽管她对柳宴的态度依旧冷淡,甚至觉得她有些时候的所作所为很蠢,但是不可否认,她嘴里的母后仿佛是另一个新的人,那个堇容曾经抓不住、也触摸不到的另一个人。
她的声音很好听,听她慢慢讲着,仿佛真的能回到以前重现那情景,他也知道柳宴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皇后,这一切的规划都是母后为了保住一族人的荣宠所为,母后死了,但是柳氏一族不会倒下,她的死换来了堇容几年多的平安,也换来了柳氏一族连绵不绝的荣宠。
父皇将柳宴放养在了崇化殿,没有任何人来这里造访,除了堇容,那几年,崇化殿反而成为了他们两个人的温巢。
仿佛躲在这里,就不会受到外面的任何威胁,两个同样弱小的、不堪一击的孩子。
但是这样终究是行不通的,尽管堇容每一天都努力地隐匿在众人之下,但是并不能阻挡来自于外界窥探的目光,锦妃看他的时候眼神总是像蛇信子一样,每每令他不安,她是这个皇宫中最有权势的女人,这种权势的体现包括在她和她的两个孩子身上,只要他们想,堇容随时都可以被碾入尘土。
那一年,堇凌的十五岁生辰上,堇容被无名之人推到了池塘里。
池塘不深,但是此刻是凛冬腊月,而他又不会水,衣香鬓影的众人惊慌失措地站在池塘边,但是却没有一个人肯伸手救助一把,他在冷冷的目光之下扑腾着、僵硬着,然后慢慢沉了下去。
在坠落之际,一个矫健的小侍卫掉了下去,将他奋力地拉回了岸,他浑身湿透,极度的寒冷让全身都打着摆子,恍惚中有人为他披上了裘衣,喂他喝了姜汤,他闭着眼静了良久,才仿佛重新活了过来。
“三皇子,你没事吧?”
迎面一张关切的脸,堇容认得她,是玉楼庭里的容妃娘娘,她将他恍惚的神思唤了回来,为他披上厚厚的裘衣,吩咐人将他送回去。
临走之际,堇容看着蹲在他身边的小侍卫,“你叫什么名字?”
“挽丰。”小侍卫浓眉大眼,一脸坚毅道。
“挽丰是刚刚拨给我的侍卫,虽然年纪小,但身手是极伶俐的,三皇子若喜欢,臣妾便让他跟你一道回去。”
“你愿意跟着我吗?”堇容问。
挽丰跪下去,“属下愿意。”
回宫后,堇容不可避免的发烧了。
浑浑噩噩中,他身体一时冷一时热,游离在梦境与现实之间,他又看到了母后临死之前的那张脸,恍惚看到她在向自己招手,又有断断续续的哭声传来。
他费力地睁开眼,柳宴趴在他的床边,两只眼睛肿的像核桃。
他已经很久没有在宫中看见有人如此真情实感的哭泣,还是为他而哭。
“为什么哭?”他问。
“我以为,你会死……”柳宴抽抽搭搭的,眼泪珠子一般往外掉,“我很害怕。”
堇容重新闭起眼,“我不会死的。”
他会好好活着,自己是母后搏命换来的,失去这条命的代价,他承受不起。
“真的?”柳宴亮了眼睛,仿佛他这么一说,就好像真的永远不会死一样,“你不要骗我。”
“你昏迷不醒,我一直很害怕,我很怕你会离开我,你走了,就只剩我一个人了。”柳宴趴在他身边,并不知道此刻两人的距离有多近,只急着把这几天的想法全部一股脑的说给他听。
堇容咳了咳,微微偏过头去,却又被她一把抓住了手。
“堇容,你可不可以成为太子?”
堇容一怔。
“你是小姨的孩子,理应会是将来的太子,是不是只要成为了太子,便不会有人再欺负我们。”
说着说着,她低下头去,“我也会好好做一个皇后,我知道现在很困难,但是我会努力,我一定要好好替小姨保护你。”
堇容默默看她,心中漾起一阵奇怪的悸动。
“就算母后死了,你也是奉天唯一的太子。”
堇容看着眼前的柳宴,也许几年之后,她亦会是和母后一样的下场,但他突然并不是很想让她去死了。
是不是成为了太子,那么他身边的人就不用去死了?
几年内,堇容一路披荆斩棘,锋芒暗藏,终于被国师看中,成为了奉天的傀儡太子。
他的一切权利都在国师手中,但他并不在意,只要让他登上太子之位,那么这一切,也迟早都会是他的。
徐徐图之,他不着急。
他开始慢慢的拉拢势力,介入朝政,他有了自己的东宫,搬离了崇化殿,也是在这一年,柳宴十七岁了。
她终于来了葵水。
他并不懂这些女子之事,但是背地里也听说过柳宴被人诟病嘲笑的原因,他觉得她不受宠并不是什么坏事,只要皇后还是她的,她就可以永远的待在崇化殿,安安稳稳地等他一个人去就够了。
那天的柳宴突然有些奇怪,然后堇容看到她洁白的裙矩蔓延开丝丝缕缕的鲜血,那些艳丽的鲜血仿佛烫到了她的眼睛,她惊呼一声。
“你没事吧?”堇容问她。
柳宴打了个激灵,呆滞看他,堇容惊了一惊,她的神色是他从未所见的恐惧。
几天之后,他再去崇化殿看她,她却哭着不肯见人。
他以为他是女儿家害羞,起身准备离去,没想到隔着珠帘,柳宴突然冲了出来,紧紧地抱住了他。
“堇容,别走……我很害怕。”
堇容一惊,第一反应是急忙看一下四周的宫人,如今他已经不再年少,已经隐隐听到一些关于两人之间的流言,确实,两个年纪相仿的男女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任谁都有些不可说的绮迤猜想吧。
他虽明白都是些捕风捉影之词,但每天面对着她年轻的身体,无意识的接触,他已经不能再像以前坦然处之。虽这么想着,他仍是不受控制地揽住了她的肩,轻轻安慰,“不要怕,有我在。”
柳宴对他笑了一下,她想对他说,葵水之事都是来自她自己的授意,为了延迟葵水,她每天都在吃药,如今还是不可避免的来临了,她很想这样告诉他一切,但终是深深吸一口气,将他送出了宫。
堇容当时不明白这个笑容的含义,现在回想起来,如果可以,他绝不会在那一天就这样走掉。
葵水结束,也是在那一夜,父皇召了柳宴侍寝。
那夜的堇容呆在东宫,奏折上的字密密麻麻的,他一个字也看不进去,脑海中一遍遍地想着她的音容笑貌。
他如今是太子,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得到的东西,可是为什么,又感觉什么也没有得到。
第二日,柳宴寂寥跪在蒲团之上,看着他来,眼神平淡无波,“你来了。”
一夜之间,她仿佛被人抽掉了灵魂,又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堇容走近她,垂眸看她,“你还好吗?”
柳宴擡睫,朝他轻轻笑了笑,笑容依旧令他心动,可是恍惚间又少了点别的东西。
“堇容,你该叫我母后。”
“你说什么?”
“我是皇后,于情于理,你都该叫我一声母后。”
堇容有些接受不了,“你知道我从来……”
“你不从吗?”柳宴看他,“在外人面前,你一向都是这样叫的啊。”
“可是这里是你我两个人。”堇容咬牙看她,“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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