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2/2)
穆玦咽了一下口中的血——这么久的病,终于在烈酒的催发下把他的身体烧空了。
他仰起头,死死咬着唇,一口一口把血往肚子里咽,但是涌上来的鲜血太多,很快他的下颌就开始往下滴血,身上影青色的衣料上晕开了大片深红。
仿佛雪地里落下的红梅。
五感都在减退,光和暗融合的斑斑点点在视线里来回晃动。
身上还很热,他自己觉得很热,但碰着地面的指尖又能感觉到地上冰凉的沙石也比他要暖和。
“督主……”
他轻轻摇了一下头,不知自己怎么会听见曹毅的声音。
曹毅的声音在吼,声音大到他都听见了。
“督主!六殿下在那儿!”
穆玦颤抖了一下,做过的梦境里,他被抱着坐在陆世廷膝上,对方狎玩小倌似的对他,屏风边他憎恶的,他珍视的人直勾勾盯着他看的景象一下子冲到了他的脑海里。
陆世廷怎么可能真的来了这里呢?
对方是东厂厂督,此刻应该在大宁京城享着太平盛世,滔天权势,等待北境传来大破北狄的捷报。
他在幻觉里听到曹毅在叫“督主”,一定是又要做那个可怕的梦了。
他都快死了,凭什么还要被这样令人作呕的梦魇缠着?
他被绑在木架上的绳子被人解开了。
穆玦逼着自己睁开眼睛,去看清楚眼前的人。
果真是出现了幻觉,是陆世廷在他身前,对方穿着玄黑的衣袍,正想把他从地上抱起来。
他忍不住笑了一下。
一边笑着,一边用发抖的手去摸自己的袖子。
他的袖子里还放着在大宁边关时,那个值守的士兵送给他的匕首。
把幻觉里的陆世廷杀了,他就不会带着这样的噩梦去地底下了。
他用全身力气摸索着袖子里的刀,暂时也就没有挣扎,任凭陆世廷把他从地上抱到了怀里。
他看到对方肩口扎着一根北狄的羽箭,羽箭的头好像被折断了,伤口附近有冰凉的血渍。
陆世廷的指尖在擦拭他的唇瓣,对方的手实在很好看,修长如玉,哪怕染上了他的血,也只显得像白玉上落了朱砂。
他一动不动地看向对方的脸。
对方的发髻有些乱,脸上溅了不少血和烟尘,不再是那副冰冷的,好像没有什么能叫他动容在意的神情。
茶褐的眼瞳里映出他的样子,狼狈又可怜。
穆玦闭上了眼,他不想看到自己的模样,尤其是在陆世廷的眼睛里。
他终于摸到了袖子里的匕首。
陆世廷也抱起了他,好像要把他带上马。
带上马做什么呢?
他困惑的,又愤怒的。
不论是在逍云楼,把他放在床榻上,让他难堪地当着九皇子的面发出那些哼叫声,还是在梦境里对他那些轻慢的举动。
这不过是个幻觉而已,难不成他还把陆世廷想得那么守礼,不会在野地里碰他,还要把他带去哪个营帐,甚至带回边关城池的驿站?
这也太荒谬了。
陆世廷抱着怀里的人往战马旁走,曹毅砍了一个向他们冲过来的北狄士兵。
“督主,六殿下怎么样了?!”
陆世廷低下头,他抱着再有两年就要及冠的人,却感觉不到手上有什么重量。
穆玦太瘦了,因为自小在偏殿缺衣少食,还有疾病和路上的颠簸,瘦得好像只有几两骨头。
身上又很冰,像一块生铁,脸上全无血色,只有唇被吐出来的血染成了艳丽的绯色。
“先带他去找军医看过——药呢?”
曹毅赶紧取出一个瓷瓶:“里面是吊命的人参丸。”
陆世廷抱着他翻身上马,一手控着缰绳,一手取出几颗人参丸喂到他唇边。
穆玦握住了匕首的柄,费劲地往外拿,一边紧闭上唇,不让对方的手指逼开他的唇齿,把人参丸送进来。
他到底造了什么孽,陆世廷在幻觉里也要这样折磨他。
什么吊命的人参丸,他都要死了,还要让他多活一会儿,多疼一会儿吗?
听说东厂厂狱里关的一些最大恶极,狠狠得罪了陆世廷的犯人,就会在被处以千刀万剐的极刑以后喂着人参丸吊命,让犯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对方似乎也发现了他不肯吃这个药丸。
强硬地扣住他的下颌,想逼他张嘴。
嗓音低哑地:“这是药,吃下去……我们回大宁。”
穆玦在心里啐了一声,拼命摇头挣扎,那药丸送进去又吐出来,最后掉到了地上,和沙石混在了一起。
可陆世廷手里还有一瓶子。
他终于把匕首从袖子里拿出来了,紧紧握住。
陆世廷还在往他嘴里塞药,对方的手指在他唇上碾过,他恶心地想干呕出来。
他不恨自己为大宁的百姓死在这里。
他恨陆世廷玩弄着权势,坐享其成。
他擡起了手,战马在朝着北狄大营外飞奔。
在对方无暇顾及这些的时候,他把匕首雪亮的刀尖对准了陆世廷的脖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