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奴之子(2/2)
“不!我起初也是如此作想,但非也!兄弟!我后来发现,每次我称赞忘忧笑得好看时,王爷总是无端生怒,你说是不是巧合!一定不是!”他饶有自信地笑道:“他这是在吃醋!”
银砾心中暗自长叹,连云帆这种像是情根未开的少年也看得出端倪,他们俩,还是得好好藏起来才行。可他又感觉,上官望舒与忘忧,皆是藏得极深之人,理应不会被看穿才对,是因为他们对彼此不一样之故吗?
他像是替他俩掩饰般道:“不要胡说。”
云帆不甘地道:“不是,兄弟!我告诉你,昨夜我替王爷提水沐浴,你知道发生何事吗?”
银砾心中有种不祥预感道:“何事?”
云帆沉声道:“忘忧,没有出来过!”他冷笑一声道:“我们家主子,沐浴从不需旁人侍候,更不喜旁人接近,忘忧竟没有被赶出来!这是为何!”
银砾的脑子转动,在想如何替他们打圆场,云帆便再凑近了几分,以极轻的声音道:“我家王爷,许是看上了忘忧。”
银砾闭上眼目,扶额叹道:“胡说。”
云帆轻笑道:“我可没有胡说,你看,我们家公主也已桃李年华,王爷可心疼这位皇妹,定必替他觅得一个贤夫不可。忘忧虽然冷冰冰,可他确是出众,王爷这是在观察!日日夜夜地观察!旁人要是窥视他的未来妹夫,他肯定要发作。”
银砾微愕地看着云帆那充满自信的样子,看得他实在一言难尽,要怎样的脑子才能把事情看得歪曲如此?就只有这位十六岁的少年郎了。
云帆忽然又叹了一口气道:“可惜啊,王爷虽有心,可公主毕竟是皇族,事情也未必能成。”
银砾细声喃喃道:“他也是皇族......。”
云帆听不清他在说什么道:“什么?”
银砾无奈叹气道:“不,我觉得是你想多了。”他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道:“我昨夜不是让你不要到王爷那边去吗?你怎么又过去了?”还胡思乱想一番。
云帆叹的长气几乎把跟前的落叶都吹走般道:“你不在,忘忧又是生活智障,我能不管吗?我家王爷能不沐浴吗?你且说说看。”
银砾脑中闪过一些画面,耳根微红,轻咳了一声道:“也,也是。”
他擡起头来,与云帆看着同一片天空,同一片白云,思绪却无法平静下来。
所有事情都像已然道破。
他的身份,忘忧的记忆。
所有的所有,仿佛全然阔然开朗,却又像渐渐地蒙上另一层灰般。
他们此番旅程结束以后,他便要与左河灵道别,那位一别十年之人,那位一直在自己心中,从没有离去过之人。他想留在左河灵身边伴着他,却又放不下二十年未见的亲弟。
他轻轻地看着那片白云,像是与白云倾诉般道:“云帆,你说,人,为何要聚在一起,为何要相遇,又为何,要分开。”
云帆重新倚在红柱旁,思绪像是渐渐飘远道:“若是有人可以回答这个问题,我倒想问问,当年为何让我降生于凤林,又为何在大火中夺走我的家人,让我成了孤儿。”
银砾默着声,侧过头来,看着眼前这位看似天真的少年郎。
他记得,那时候与上官望舒途经南火凤林与檀城边境时,云帆的身上,布着各种伤痕,有刀伤,有烫伤,胸口之处还落有一个永远去不掉的铬印,银砾知道那铬印,是一种代表罪奴的印记。
云帆的身边满是焦土,焦土之上,是几具已烧得不似人形的焦尸,只需稍稍一碰,便会碎掉。
那时候,云帆只有十岁。
他双眼无神地看着那片焦土,脸颊上留着混着灰尘的泪痕,这位少年,恐怕是已哭得无法再流出眼泪。
上官望舒下马走到了少年的身旁,看着那片焦土皱眉道:“这是边境,你何以留在此处?你是南火凤林之人,还是中土檀城之人?”
少年无力地喃喃道:“他们......不要我们,要把我们烧掉......,我......,把他们......烧掉,死了,可我的家人......,没了......,没了......。”
他的家人在他的跟前活活被烧死,心中的悲痛已无法言喻。哭声早已嘶哑,眼泪早已枯竭,他的表情只剩下冰冷,所有感觉仿佛与他的家人的性命一样,在那场大火中烧尽,他的时间,也仿佛永远停滞,世间所有,只余下他孤身一人。
后来上官望舒把他拾回檀城,替他疗伤,可胸口那道铬印却如何也消不掉。
上官望舒把他安置在独立的房间,由下人照料着。那段时间,上官望舒前来看望他时,每每皆是从角落之处找到了睡了过去的他,床上的被褥,永远整齐地叠放着,从没有使用。
上官望舒知道,那是作为罪奴的习惯,他从没有睡过像样的床铺,冰冷而坚硬的地面,便是他日月躺睡之处。
回来檀城许久,少年也几乎没有开口说话,问及他的名字,也只道说:“狗奴。”
那是他从小便被唤着的名字。
上官望舒正色道:“‘狗奴’非尔之名,从今以后,你便唤‘云帆’,像云朵般洁净,像帆船般能乘风破浪。你已不再是罪奴,而是我上官望舒的贴身侍卫。”
少年原本以为,他的眼泪早在成为孤儿的那天已然干沽,却想不到,脸上仍能流过温热的湿润。
他跪在地上,伏下身子,背部尽是颤抖,哑声道:“云帆,此生愿为主子效劳,至死不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