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示(2/2)
“这十五年,人人都说我是为了平息父皇震怒,为保皇兄子嗣才自请上山修行,他们哪里知道,我是无法面对父皇,无法面对三皇兄,无法面对京师被害的那些官员亲眷……我是……去赎罪的。”
“公主,都过去了,咱们不说了……”路景行听得心疼,忍不住擡手想抚上她的手,又唯恐僭越,停在半途,承阳公主微微一笑,擡手牵起他的手:
“我还是喜欢你当初胆大包天地叫我‘赵沁儿’瀛洲哥哥,我此番金殿求娶,是不是为难你了?”
旧时昵称,冲破心中最后一道桎梏,路景行心中激荡,更是心疼,一时说不出话,索性将她拉到怀里搂着:“胡说什么呢,我只是……不敢信,毕竟我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没心没肺在皇家花园里‘调戏’公主的少年了……”
承阳公主轻轻倚在他肩头:“我也不是那个不敢回应,惊慌失措逃跑的小公主了……”她轻笑:“但这三四年,我想清楚了,你说得对,得先面对这一切才能真正走出那些旧事。”她长叹一声:
“本来知道了皇兄的子嗣还在人间,我是欢喜的,可没想到他行差踏错至此……只希望咱们此番襄助太子,能多为我那糊涂侄儿赎去一些罪过吧。”
听她提到赵锦,路景行突然想起一事,凑到她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公主顿时喜出望外:“真的吗?我能见见她吗?”
见公主终于笑逐颜开,路景行也禁不住微笑了:“太子殿下已经默许了,等我明日见了盛嗣音,便请她帮你周全。”看了看屋角的漏刻,他轻轻松开揽着承阳公主的手:
“天色晚了,下官该回去了……”
路景行欲起身,却忽然被什么拽着站不起来,他还以为是自己的袍子被公主无意中压住,回头一看却是承阳攥着他的衣袖双颊绯红,噙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开口:“你干什么去?”
不知为何,路景行的心“突突”一跳:“我,我回家……”
承阳公主却没有放手,垂眸沉吟许久,开口轻声道:“瀛洲,我们已经等了十五年,难道还要再等吗?”
这一句就说得十分直接了,就连承阳公主自己也不知道为何突然冲口而出这么一句,但此时看着路景行微微动容的样子,她忽然就明白了——大约是因为害怕,害怕这样不真实又突然到来的幸福,其实只是镜花水月,不过眼下冷静下来,她也并不后悔,只是怕眼前人会为难……
“但我到底还不是你的驸马……”路景行靠最后一点理智说了这么一句,把承阳公主逗笑了,半开玩笑道:“无妨,你可以先当本宫的‘入幕之宾’……”
路景行闻言笑着眨眨眼,刚刚的羞涩犹疑之态反而淡了,承阳心道“果然,如他这般端方之人,还是不会做这等不合礼数之事,权当一个玩笑揭过去算了。”虽然心中有些失落,但也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承阳笑着放开他的衣袖,刚想说几句玩笑话送客,却不料眼前人突然俯身下来,接着她身子一轻,被人家打横抱了起来,大步往寝殿内走。
承阳公主心中喜悦,也甚为羞涩,把脸埋在路景行颈侧,闷着笑了几声才道:“难得你还有这等力气……”
“小看我?是不是觉得我老了?”路景行抛开那些无端无谓也无聊的“规矩”,抱着承阳公主坐在床榻之上:“何止十五年,三十年前我也是这样抱着你,或许从那时起……我就在等了。”
“荒谬,三十年前我才刚出生,你哪里有机会抱我。”承阳公主咬唇笑:“竟唬人。”
“没有唬你。”路景行轻吻她额头:“当初先皇贵妃娘娘突然动了胎气,太医院值守的太医不敢专断,圣上便派内侍出城去拦告假回家的我爹,来不及安顿同行的我,就给一起带到了宫里,后来你终于顺利出生,稳生嬷嬷随口说了句我生辰八字相宜的吉祥话,圣上龙颜大悦之下,居然真让我冒了三分功劳,还让我抱了抱襁褓中的你,圣上得知我初习医术,便勉励我好好用功,将来进入太医院,也像爹爹一样妙手回春,可以护你平安康健……”
承阳公主却是第一次听说此事,惊讶地瞪大了眼睛:“那你怎么没听父皇的话,好好跟着路院判习医术,反倒科举走了仕途?”
路景行想了想,慢慢凑近她:“因为我……所图更大。”
一声轻笑,绯色烟罗帐幔垂下,所图之人,所求之事,皆如愿以偿。
翌日乃是旬休之日,盛时行一大早就来找刘崓,相约一起到路府找路景行,刚进后院便听到熟悉的声音说着听不懂的语言。
盛时行擡头一看,萧鸣正拽着一匹神骏黑马较劲,那马儿踢踏着,似乎想将他拉着笼头的手甩开,萧鸣皱着眉,拿远国话大声呵斥着,盛时行看那马儿屡次险些踢中他的腿,本有些紧张,但在看到一旁回廊里抄着手微笑看热闹的刘崓就放下心来,溜达过去站在他身边:“萧将军这是……”
“年年都要整这么一出,谁也不服谁,俩拧巴到一起了。”
盛时行这才看清那马匹头上的一缕白毛:“是黑二啊……”
“是啊,萧鸣这些年就想骑它一次,一直没得成……已经是无法化解的执着了。”
盛时行闻言也笑了:“远国话是能震慑关外马吗?”
“震慑不了,它们仨都是在青州出生的,哪里还会说远国话,说青州话或许更好些。”刘崓笑着摇头,盛时行心中却像是被霹雳突然划过一般,瞬间周身都紧绷了起来。
正说笑着,盛时行突然没音儿了,刘崓奇怪之下转头看她,却在对上她震惊伤痛的目光时心中一紧:“嗣音,怎么了?”
盛时行一时心乱如麻说不出话来,拽着刘崓就往他书房走,刘崓赶快牵起她的手,陪她进屋关上门:“怎么了,身体不舒服还是……”
来不及细问,便被盛时行合身扑在怀里,刘崓擡手搂住似乎是在哭泣,抑或压抑着什么激烈情绪而瑟瑟发抖的她,满心担忧又不知该怎么问,只能将她搂紧,慢慢轻抚她脑后乌发,轻声哄着,许久,盛时行终于冷静下来,擡头看着刘崓,双目泛红,话未出口又落了两行泪下来:
“聿卿,我好像知道京师里的内鬼是谁了……”
大半个时辰后,盛时行收拾好心情,与刘崓到了路府,却并未容路景行相让叙谈,而是拽上了他一起前往东宫求见。
路景行虽然奇怪,但作为曾经的上官和好友,他也敏锐感觉到了她目光中的凄楚,对着刘崓以目相询时,却只得了了他一声叹:“见了殿下一起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