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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结局(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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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姜珣那日玩笑般丢给她的虫,便是这护心蛊中的母蛊?

倘若她一不留神弄丢,又或是存心不给,那这位大祭司恐怕难逃一死。

思及此,李星娆忍不住又瞪了姜珣一眼,殊不知姜珣正等着她这个反应,他大胆的迎上公主的眼神,扬眉一笑,颇有些不怕死的精神。

没多久,巫医师又来报,大祭司已醒了。

李星娆等的便是这刻:“既然祭司已醒,本宫当趁着他还有些精神时前去探望,乌王放心,本宫浅聊两句便走,不会耽误祭司修养。”

乌音心说这哪是我能说了算的,面上仍和善命人为公主领路。

姜珣见机刚要开口,李星娆一个凌厉眼神将他钉在原地——你别来。

姜珣:“……”

穿行过陌生的南诏皇宫,终于到了传说中的大祭司的宫所。

门被推开的瞬间,一股浓烈的药草气味扑面而来,里面没有一丝声音。

身穿异族服饰的领路宫娥显然没有进去的意思,一左一右立在门外,李星娆左右看了一眼,径自走了进去。

南诏的风俗人情不同于大魏,但屋舍内依然可见对大魏的效仿。

做工精良的真丝绣屏风立在床前,涌入屋内的明光将坐在床边的身影映在丝屏之上。

真真切切看到这抹身影时,李星娆竟然十分平静。

其实,他本可以继续躲,南诏大祭司也好,套上其他千奇百怪的身份也罢,以他的本事,总能有一套门路。但此刻,她已来到跟前,他只是一动不动坐在那里,等她揭露。

她猜到他身份,道出想见那一刻,他便不再躲藏。

李星娆在屏风前站定,两人之间只剩一道薄薄的格挡,随意走两步,这遮挡也就不复存在。

“听闻此次与古牙一战,全赖祭司大人之骁勇方才顺利退敌大获全胜,可大人也因此落得一身伤病,险些丧命,眼下好些了吗?”

里面的人默然片刻,哑声道:“多谢殿下关怀,已无碍了。”

李星娆:“那便好。本宫能卸下和亲之责,在南诏好山好水之处悠闲度日,是受祭司大人之恩,若祭司大人有什么差池,本宫难辞其咎。此外,听乌王说,若本宫不再返回长安,须得留下一个与南诏和亲的名义,与本宫和亲之人正是祭司大人。”

又是一阵短暂的死寂,里面的人终于再度开口:“只是一个名义罢了。”

屏风外的女人轻轻笑了一声,语气陡然凉薄,还隐隐含着讥讽:“是啊,只是一个名义罢了,你也要吗?”

裴镇气息一滞,眼眸垂了下去,不敢再看屏风上的人。

这已是他最后且卑微的渴求,如今被人强硬扯去,根本没有半点辩解的余地。

屏风上身影一晃,下一刻,裴镇低垂的视线里陡然跃入一片裙角。

他倏然擡头,正对上女人俯身查看的目光。

裴镇上身光着,却缠满了布带,巫医师说过,他很多伤口都腐烂,是割了肉重新包扎的,他本该在床榻上好好躺着休息,却强行坐起来,以至于好多地方都渗血了。

裴镇定定的看着近在咫尺的人,气息都不自觉的放轻,仿佛眼前只是一抹脆弱的环境,稍有不慎便会被震碎成空。

“该说你命硬,还是子母护心蛊太强呢?”

裴镇目光微动,对上她的眼神。

李星娆直起身:“原本你不知惜命,与我没有什么关系,可你大费周章与我凑个名义上的夫妻,要是就这么把自己耗死了,那算怎么个说法?长宁公主在大魏可是受百姓崇敬的吉祥物,怎么到了你们南诏,就成克夫寡妇了?”

裴镇怔然看着语态开朗的李星娆,眼底情绪一重淹过一重:“你……”

“你真要死了,千万记得先交代乌王换个人选,莫要连累本宫的名声,懂吗?”

她的话说的半真半假,语气是实实在在冷冽凉薄,可眼神里时不时透出的几分深长意味,似又有什么别的意思,裴镇能感觉到,数月时间,眼前的女人变得明朗许多,无论是肉眼可见的气色,还是她给人的感觉。

就像……

正当裴镇走神间,眼前的人往旁走了一步,竟直接坐在他身边,裴镇侧身,结果牵动伤口,表情僵了一瞬。

李星娆瞥他一眼,“干什么?怕我再给你一刀?放心,我已说过,那刀之后,你是死是活,我们都两清,我有些话要问你,不介意我坐下说吧?”

裴镇慢半拍似的:“不会……”

李星娆先问起战事情况,这本是裴镇所擅长的领域,他回过神,捡重要的部分道来。

“你擒杀了古牙的大王子?”听到这里时,李星娆颇感意外。

裴镇:“和亲旨意抵达原州的时候,古牙便向西北牙帐送去消息。古牙和亲本就是求喘息之机,能得大魏公主,便可扼古牙命运,故而和亲一事,曾在古牙内部引起一番争夺,大王子本是王位最佳的继承人,顺理成章成为和亲人选。收到原州消息后,他便带兵来迎,之后两方交战,他便是主力军之一。”

李星娆明白过来。古牙大败而归,丢失领地,如今连大王子都死了,之后除了休养生息,恐怕还要为王位再起纷争,的确是得安定很长一段时间了。

李星娆看向裴镇。

“那日,姜珣来告诉我说你死了,便是从那时开始计划此事的?皇兄又是何时知道的?”

裴镇扯了扯嘴角:“太子对我的恨并不比殿下少,但凡没有亲眼见到我挫骨扬灰,是不会轻信死讯的。原本,骗过太子会是一件费力的事,但在殿下离开长安那日,此事忽然就有了转机。”

李星娆:“皇兄能放你与姜珣来此,难道没有前提条件吗?”

裴镇默然片刻:“有。”

送亲那日,百姓夹道相送,满城惊动,太子出现在了宣安侯府,彼时,裴镇已假死多日,但在太子到来时,他却并未佯装死状,而是活生生出现在太子面前。

两个男人谁也没有意外对方的出现,又或者说,当他们于那一刻相见时,有些默契已然达成。

裴镇要为李星娆扭转前路,而太子愿意助她。

“长宁说,她一生之仇唯你一人,孤则不然。她说的不错,孤恨你,同时也怨她,但其实,孤与长宁并无不同。”

“自母后身亡,我二人都处于风雨飘摇之中,今日不知明日事。在最迷茫无措的时候,她遇见了你,全然信任你,孤也同样将全部的信任给予了她。孤责怪她轻信他人不辨是非时,这些罪责,也同样映照在孤自己的身上。”

“当时,若孤能更有定力与手段,明辨是非,依靠自己多过依赖长宁,结果未必会是那般。所以,孤怨她,也怨自己,但无论是恨是怨,长宁永远不会是孤的仇人。”

“裴镇,你欠孤的,今朝都已奉还,孤不再追究。你还欠谁什么,便自己去还吧。孤只有一个要求……”

“替孤转告长宁,天地广阔,值得一览,然山高水长,若有一日走得累了,福宁宫与公主府,永远是她可栖息落脚的家。”

当外面传来宫人送药的请示声时,李星娆才从裴镇的转述中醒过神来,“今日已叨扰祭司多时,就不打扰你用药修养了,告辞。”

裴镇眼紧盯着离去的人,可直到人影消失在门边,也没有出口挽留。

裴镇眼一动,那些欲语还休的情愫顷刻间收拢起来,“看够了?”

他虽受伤,但还不至于连这点机警都没了。

“就算想做什么,你也得有命不是?”一道戏谑的声音从窗边传来,

姜珣也不讲究,直接翻窗进来:“我是专程来道歉。你有所不知,殿下近来痴迷南诏的毒虫学问,我投其所好惯了,误打误撞将一条于你而言至关重要的毒虫给了殿下,险些害你性命,幸亏殿下及时找到毒虫交还,这才没有酿成大祸,抱歉抱歉。”

道歉的话说了几遍,可道歉的态度是一点没见。

裴镇一口气喝光尚且烫口的汤药,懒得与他计较,自己躺到了床上。

“哎你这人,”姜珣打趣道:“若来的是殿下,你死了都能从坟墓里爬起来坐好吧?”

裴镇光是躺下就费了不少力气,浑身伤口齐齐发作,几个动作间就已冒了一头虚汗:“若你来只是说这些废话,那还是赶紧走吧。”

姜珣抱手踱步:“你与她说这些,是不是想让她觉得,太子肯帮忙做此局护她,可见往日隔阂终有消散之日?如果连名义上的夫妻都不想和你做,倒不如回到长安继续做金枝玉叶嫡公主。”

裴镇直接闭上了眼。

姜珣没有得到回音,转身来到床边。

“裴镇。”他收起玩笑嘴脸,“自我将她接来南诏那日起,她虽一句都未提过你,但心里未必不知是你。这数月时光,仅以我所见,她过的充实而满足,直至今日,她大大方方前来见你,是不是可以证明,她其实已承了你的情?”

“那日她给了你一刀,曾说过无论你生死,恩怨都两清。但两清并不代表连记忆都跟着消散,也许你和李星娆之间,就是得带着过往的记忆继续走下去,不回避,不否认,也才会不违心。巫医师说你必须老老实实养好这身伤,否则,任你有多少心愿遗憾,也只能到九泉之下,被孟婆一起泡汤喝了,不打扰你了,告辞。”

待姜珣离去,裴镇才重新睁眼,他盯着账顶,心中一遍遍盘旋着那几个字。

不回避,不否认,也才会不违心。

确认过南诏祭司的身份后,李星娆即刻去见了乌王,表示自己已深思熟虑,暂时不会回到长安,但因近来对南诏虫药颇感兴趣,可能还会在南诏待一阵子。

乌王一听就懂了,表示会尽快与大魏那边沟通一番,将和亲婚仪擡上日程,既然是名义上的事,自然不会劳烦到公主,她尽可在南诏安心住下。

乌王本打算给公主安排一处更好的住所,李星娆婉言谢绝,表示此前住过的那个小寨便是个安逸舒适之地,她很喜欢,希望之后一段日子能继续住在那里,乌王痛快答应。

就这样,李星娆从南诏皇宫离开,在崔姑姑的陪同下,回到了原先的小寨。

乌王办事十分仔细,沿途护送的人都作低调装扮,并未惊动南诏族民,连小寨的人瞧见她,也只当是南诏的贵客,十分客气有礼。

接下来半个月的时间,乌王开始忙于战后封赏与和亲婚仪。

对外,大祭司寔由是乌王母族的兄弟,因对乌王忠心耿耿,所以乌王登位后封他做了大祭司,但私底下,乌王对裴镇这个人心有余悸。

相较之下,他与作为南诏安抚使的姜珣要更谈得来。

乌音不止一次试探姜珣,想知道如果公主离开南诏,他这位堪比杀神的大祭司是去是留?

姜珣笑的人畜无害,只给了乌王一个准话——这不重要,只要南诏把公主照料好了,他无论去留,对南诏都有利无害。

方向一旦明确,实施起来就更高效,造成的直接结果,就是小寨的人都开始对新来的客人产生了好奇。

他们虽不知公主身份,但也听说过南诏将与大魏联姻之事,公主若来了南诏,肯定得住在皇宫里,奴婢成群众星拱月,要是陪嫁,那肯定也得跟着公主。

猜来猜去,终于有个大胆的青年上前搭话,想知李星娆是从哪里来。

李星娆看着面相俊秀生涩的青年,微微一笑,大方表明自己是魏人,因公主和亲南诏,她作为送嫁宾客,前来南诏小住,等到婚礼结束便会离开。

真相大白,众人待公主越发热情,主要还是好奇魏国的风情民俗,李星娆便捡些有趣的说,不少还是从姜珣的手劄里看来现学现卖的,实在被问住了,便差人将姜珣找来。

果不其然,专业的事还是得专业的人来讲,可怜姜珣近来为了和亲婚仪忙的脚不沾地,还要被公主抓包来讲故事,脸上的怨气一重更比一重浓。

这半个月,李星娆一次也没有见过裴镇,他也没有出现过,她偶尔会想到他,但也只是一闪而过的念头,很快又会被其他事情和眼前的虫草占去精力。

天气渐渐变冷,但比起长安那种严寒,南诏的冬日显然更温和。

这日出了个大太阳,李星娆吃完午饭,出门散步消食,不知不觉走到一片不曾来过的地界,瞧见不远处的地上长了一片极似蒲公英的花田,她正好奇这个时节怎么怎会有蒲公英,想上前一探究竟,路边忽然有人朝她大喊。

南诏地处西南,方言晦涩,但这些年一直都有普及雅言,是以李星娆来此多时,只要不是年事极高的老人,一般青年少年都可以正常交流。

可他们还是会在着急的时候脱口而出地方话,好比此刻,对方接连说了三遍,李星娆也没听懂说的是什么。

一只手从旁伸来,抓住她已经探出的手,将她连人带离了那片花田。

“他让你别碰。”

男人掌心的温度灼热,身上仍有淡淡的药香飘来。

裴镇松开李星娆的手,冲刚才喊话的人大声说了句什么,李星娆虽听不懂,但好像猜到了。

他应该是在道谢。

那人笑了笑,又说了句什么,背着竹篓走了。

李星娆看向裴镇,他如今是名义上的南诏祭司,但出行时仍是一身中原服饰,蓝绸夹棉的圆领袍,罩一件灰色厚绒披风,遮住通身的杀气与威仪,重回了几分隽秀的文人气息。

不过这不重要。

“你懂他们的话?”

裴镇的起色好了不少:“专程学过。”

李星娆想想也是,他曾驻守过五原都督府多年,还杀光了南诏北边部族,懂一些地方俚语也不奇怪,遂笑了笑:“我原以为驻军戍边日日紧张,少有闲情,你倒是不同,还能抽空学这些方言。”

不想裴镇道:“专程学的不假,但并非在戍边时。”

李星娆:“你总不至于是近来养伤时学会的?”那可就太伤人了。

她在南诏呆的时间比他久,还与师父请教学问,竟然都没学会。

裴镇笑了笑:“启明五年学得。具体原因,殿下可能并不想听。”

李星娆愣了愣,表情淡下来:“无妨,说说看。”

裴镇指了指不远处一座很小的桥亭,“殿下要不要过去坐坐?”

于是二人一同朝着桥亭走去。

那年,囚禁在天保寺塔的长宁公主忽然暴毙,裴镇连夜赶往塔内,只见到公主躺在血泊中的尸体。

也是那年起,他便疯了。

他第一个怀疑的便是永平县主。

韩王与德妃联手,利用他扳倒了皇后和太子,囚禁了长宁公主,永平县主对他一见钟情,韩王成为摄政王后,封自己的女儿为公主,还为他们赐了婚。

那日,永平县主曾去过塔里。

一直以来,他都在暗中收集韩王的罪证,培养自己的势力。

随着新帝驾崩,他成为韩王的乘龙快婿,所得到的信任也就越多。

彼时,德妃已是太后,她和韩王联手扳倒了皇甫氏,杀了淑妃与二皇子,紧接着又压制了蒋家,夺了蒋昭仪的幼子,打算扶持新帝登位。

可就在新帝登位前夕,韩王与德妃在后宫双双被毒杀,没等其余党追究此事,关于二人狼狈为奸谋朝篡位的真相便被捅了出去。

当时,尚且拥一方兵权的晋王和燕王及时站出来稳住了大局,裴镇则在众人反应过来之前,带着奄奄一息的永平县主离开长安城。

他将她的头按在渭水里,一再逼问她当日塔内的情形。

永平县主吓疯了,又惊又恨,却也无可奈何,

最后,裴镇将她的手腕割开,按进流动不息的河水里,他就坐在一旁,漠然看着她再无生息,才将人丢进河里,转身离开。

不是她。

那就还有别人。

大魏朝堂一再动荡,消息传至古牙,果然令其再度蠢蠢欲动。

最终,晋王掌控大局,开始调兵御敌。

那一年,裴镇三十一岁,他改名换姓,用一道伤痕毁了自己的脸,待伤好后,疤痕便将原本的肌理拉扯,变了相貌,之后投军从武。

陪伴公主四年,为了护她周全,他一直都在习武,之后他凭明月关一战立下奇功,开始崭露头角。他足智多谋,为人又足够低调,因为脸长得丑,又无欲无求,深得主将欣赏信任,没几年封了镇将,驻守原州之外。

这时候,裴镇已经留意到了南诏,而他之所以如此,恰恰是因为姜珣。

“姜珣?”李星娆听到这里不太明白:“你应当不认得他。”

裴镇看她一眼,无奈笑了笑,“是不认得,但见过。不止我,殿下也见过。”

“见过?”李星娆更不懂了。

“殿下还记得如今的乌王在魏境时都做过什么吗?”

当然记得。

他曾扮作琴师混入百里府多番接近试探她。

现在想来,裴镇那时候应该已经看穿南音的企图,所以之后才会直接找上他,恰好当时洛阳大水,南音失踪她也无暇顾及。

李星娆脑中灵光一闪,看向裴镇:“你的意思是……”

裴镇肯定了她的猜想。

无论是当初的南诏还是如今的南诏,目的都只有一个,那就是寻求外力对抗古牙入侵。

不同的是,今朝入大魏的是南音,而当日入魏的,是姜珣。

依照南音的行迹来看,当初的姜珣,应该也很长一段时间在寻觅可以合作的对象,而他找上的,正是深陷阴谋之中的长宁公主李星娆。

所以,当她与那时的裴彦在外四处奔波时,并不知道,还有一人跟着他们走了一路,看尽了他们所做的一切。也因此曾与裴镇和李星娆打过照面,不过无论是裴镇还是李星娆,都不曾将注意力都放在这么一个路人身上。

公主死后,晋王掌控大局,将韩王与德妃的罪行公诸于世,也将死于天保寺塔的公主厚葬皇陵。每年公主忌日,裴镇都会去一趟皇陵。

他进不去,甚至通不过重重守卫,只是站在山间遥遥注视一眼,便算祭奠。

就在这时,他竟然又碰上了姜珣。

当姜珣道明来意,裴镇在与他几番交涉下疑虑更重。

在常人眼中,他只是一个中年靠军功爬上来的武将,但姜珣却对他的能力深信不疑,希望能通过他,达成得大魏出手替南诏将被古牙侵占的土地夺回的愿望。

换句话说,姜珣根本就知道,他是昔日的陪着,是陪着长宁公主多年,一手造就韩王谋反案之人。

姜珣能来找他,难道不曾找过公主吗?

李星娆怎么都没想到,自己死后的他,会是这般模样:“那你们合作了吗?”

裴镇敛眸,摇了摇头。

他并没有与南诏合作。

当时,他并没有那么多闲工夫来抽丝剥茧,既然心有疑虑,那便不择手段去验证。

裴镇本就是从底层摸爬滚打起来的人,最熟悉那些三教九流的勾当,他在黑市里雇人追踪姜珣等人,差不多摸清他们的来历后,向朝中上奏,内言古牙极有可能与南诏联合卷土重来侵我魏境之嫌,又将南诏人在大魏秘密活动的证据呈上。

另一方面,他找来精通南诏方言的人,一边训练自己的手下,一边探查南诏内情,在得知南诏南北部族相互争斗后,开始尝试从内部挑拨。

就这样,南诏外受大魏的外力强攻,内受部族争斗难以平稳,很快就溃不成军,姜珣作为南诏大祭司,好几次决策失误,裴镇趁机放出姜珣本为中原人,早与大魏勾结的消息,直接使得姜珣失去了南诏王的信任,险些被南诏诛杀。

但姜珣显然不是坐以待毙之人,他早就为自己留了后手,也培养了自己的势力,在手下的保护下从南诏脱身。

只可惜,他并不知还有人正守株待兔,在前路等着他。

姜珣就这样落在了裴镇手里,但让裴镇意外的是,姜珣再明白他的用途后,很快坦白了当年天保寺塔底的事。

到这时,裴镇才真正找到凶手。

李星娆心跳有些快,说不上是紧张还是震惊,她按着心绪,低声呢喃:“难怪……”

一直以来,裴镇都为这些往事所折磨,可不知为何,今日当着她的面将这些事一一道来,他的感觉反而淡了,就像是一道伤口,最严重时,即便不碰都会疼的难耐,可当疼痛一遍遍过去,伤口结了痂,即便身手去挠,也只剩些钝钝的感觉。

所以此刻,他并未过多沉浸在过去的情绪里,而是更多的留意着李星娆的反应:“难怪什么?”

李星娆好笑道:“难怪当日在长安,姜珣宁愿下狱也不肯向你求饶,且他越是接近我,你对他的敌意也就越大。”说着话锋一转:“可若我没有记错,你们之后还曾合起来诓我,看起来,你们之间似乎也两清了。”

裴镇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先看向她:“殿下呢?忆起当日真相,可还记恨他?”

李星娆:“我从未恨过他。甚至觉得,他好像比我更可怜。更何况,即便他真的曾给了我一刀,那日魏义来行刺,他也已经还了。”

裴镇点头,这才回答她上一个问题:“那我与他,也两清了。”

李星娆眸光微动,刚刚压抑住的心虚,忽然又不受控制的波动起来。

“怎么了?这么看我。”

李星娆:“你今日话格外多,明明往日挤也挤不出一句。”

这句调侃并未等来回应,李星娆侧首,见裴镇正看着别处,她顺着他目光看去,是一家三口走在田边小路上。

男人背着竹篓,女人提壶挽篮走在一旁,一个蒜苗高的小娃娃迈着小短腿儿在前面噔噔噔跑,路还走不稳的年纪,却走得稳稳当当,跑出去又奔回来。

看着这一幕,李星娆忽然想起一些细枝末节的过往。

当年,她曾与裴镇一道领兵去剑南赈灾,见了太多因天灾流离失所之人,李星娆清楚的记得,当时有个孩子与父母失散了,裴镇抱了他一路,那是李星娆第一次看到他对着孩子露出温和耐心的模样。

万幸那孩子的父母尚且存活,只是他父亲被掉落的石头砸断了腿,母亲为了救他父亲也脱力昏迷,裴镇令人好生安置了这一家三口,才继续去别的地方查看。

正当李星娆回忆着当年的细节时,身边的男人忽然开了口。

“若我父母尚在,如今我也当娶妻生子,孩子都能绕膝跑了。”

李星娆微微诧然:“你说什么?”

裴镇冲她笑了笑:“我出身军户,父亲曾为安西都护府兵员,母亲与他是青梅竹马,他们成婚后,我母亲一直作为行军家属随军。所以我出生在西域。”

李星娆喃喃道:“西域……那不是……”

裴镇:“是,昔年战乱,都护府与长安失去联系,原先都护府的驻军也都被冲散。早已不复存在。”

“那你父母……”

“死了。”

李星娆心头一紧:“是……战死?”

裴镇却道:“我父亲是,我母亲……是自戕。”

李星娆眉头一紧,没有说话。

“自我懂事起,父亲只有得空时才能出营来看我们,所以大多数时候,我都是跟着母亲生活,从母亲口中听说有关父亲的事。身为母亲,总不能让自己的孩子看轻了他的父亲,所以母亲总是告诉我,父亲上阵杀敌,保家卫国,是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可有些事情,我自己会看,会听,渐渐的也开始清楚,父亲所处的境地是如此艰难。他上了战场,杀了敌,却不止一次被同营中一个校尉的侄子抢功,对方靠着这种手段从士兵升至队正,我父亲拿命换来的,只是比往日里稍微多些的军饷。可他并不因此沮丧,每次归家,总是开开心心,报喜不报忧。”

李星娆:“那你是如何知道的?”

裴镇目送着远处的一家三口走远,淡淡道:“小孩子其实最精明,必要的时候,他们什么都懂,殿下不也是在很小的时候便知道了自己出生的原因,且多年来受此困扰吗?”

李星娆哑口无言。

裴镇继续道:“所以我从那时便知,人若无权势,处处都是不公。”

“后来,战况不佳,父亲战死沙场,那个曾抢了父亲军功的队正带着人闯来我家,竟欲劫走我母亲,母亲假意顺从,趁他们不备把我推出门外,拼命让我跑。待那些人追出来,她毫不犹豫用一把剪刀结束了自己的性命。”

李星娆:“那你逃脱了吗?”

裴镇笑笑:“当然逃了。我一路跑出城,漫无目的的跑,跑到人都脱离,最后是被一个游方大夫为了几口水和干粮,才慢慢缓过来。我一夜之间流离失所,不知该去何方,便求着那个游方大夫带着我,我什么活儿都能干,只要一口干粮果腹即可。于是,我便跟着他走南闯北,最后到了长安。”

“那时候,我常常见到高门大户前有人叩门拜访,却不得门入。老大夫告诉我,这里面有些是人文才子,想靠才华得到赏识,而有些人,是与他们要拜访的人家同姓,或有些偏远的亲缘,或根本八竿子打不着一下,却想舔着脸认作亲戚,以得高升。”

李星娆听到这里,心头一动:“裴姓……是你本姓?”

裴镇:“是,裴镇也是我本名。”

李星娆不可置信道:“你该不会……”

她猜对了。

尚且年幼的裴镇,为了活命,什么办法都愿意一试,哪怕听起来很荒谬。

长安的繁华迷了他的眼,他迫切的想留下来,挣得一个光明的前程,成为人上人。

经过一番打听,长安城内还真有裴姓的达官门户,便是尚书左丞裴静一家。

之后,裴镇和老大夫分道扬镳,一边在长安城内谋生,一边暗中观察裴家人,他打算深入了解一下裴家的情况,再看看有什么远房亲戚的空子是他可以钻的。

结果这一窥,竟窥到了裴家一个天大的秘密。

彼时的裴家家主,尚书左丞裴静,竟然在外面私养了一个孩子。

当时,裴镇觉得自己发现了惊天秘密,也找到了飞黄腾达的法门。

可他万万没想到,接下来发声的事情远远超出了预期。

那个私养的孩子忽然溺毙在后山的河边,这让裴静陷入了六神无主之地,这时候,裴静发现了裴镇。

李星娆心头一动:“那个孩子本就是裴静用来代替乔氏亲子的,他忽然死了,所以裴静用你替代了那个孩子?”

不等裴镇回答,李星娆摆摆手:“不对,若裴静私养的那个孩子就是此前的裴彦,为何他那时溺毙,今朝却仍然出现了呢?”

李星娆狐疑的看向裴镇:“难道是你……”

裴镇失笑:“殿下未免太看得起我了,当时我根本不知裴家是何情况,顶多以为那是裴家的私生子,所能想的,也是与此子结交攀个关系,便于日后谋划。又怎么会觉得,把他杀了,自己就能取而代之?”

对,裴镇没有杀那孩子的理由,那只有……

李星娆眼神一凝。

只有一早就知道自己身世,被裴家送出去自生自灭,后又找回来,目睹了裴家种种安排,那个真正的裴彦。

杀了村里那个故布疑阵安排的假私生子,或许是他对裴家的抛弃所做的报复,又或者是别的原因……

而他之所以在那一次动了手,今朝却任由此子健康长大回归裴家,还自以为是皇室后裔搞出这么多事,可能是因为……

“可能是因为他曾做过一种选择,但下场并不美好,所以今朝才会选择放了那人,也放了自己吧。各人自有各人的苦,他又何必把愤恨加注在一个本就无辜的人身上呢?”

身边人没有应声,裴镇忍不住看了一眼,只见她怔怔的盯着自己,不知在想什么。

裴镇垂眸,避开了李星娆的眼神,仍然看着前方:“此前就曾告诉殿下,裴某并没有什么苦衷,如你所见,我原本……就是这么一个卑劣的人。”

想攀附权势,乘风而起,想要做旁人不敢随意欺负的人上人,而命运机缘巧合中,他恰好钻了裴家这个空子罢了。

他和今朝的假裴彦不同,从一开始,他就知道自己是谁,从何而来,所以当他接触到韩王,终于明白了裴彦这个身份背后所牵扯的一干恩怨,第一个处置的便是裴家。

这个秘密,他自己心里清楚就可以,他不能给裴家来掀翻他身份的机会。

可他没想到,自己会遇到李星娆。

李星娆轻轻舒缓一口气:“罢了,都过去了。”

两人之间出现一阵短暂的沉默。

短短时间内,李星娆忽然接受了许多从前不曾料到的真相,心中实在难以单一的滋味来概括,又站了片刻,她随意找了个借口离开。

裴镇看着她走出桥亭,忽然叫住了她。

李星娆算是明白,他今日不吐不快。

她回过身:“还有事?”

裴镇定定的看着她,认真道:“成为裴彦,是为了权势地位,出身背景,但陪伴殿下,并不是为此。殿下曾说,在我的身上,一定存着父母亲长的影子,这话最初只是打动了我,但在失去殿下后,我才真真切切尝到个中深意。”

“起初,看到殿下一次次于困境中寻求生机,我都会想到母亲,殿下和她一样都是脆弱的女人,可殿下从不曾真正倒下,更不曾有轻生之念。若她像你一样,那该多好,哪怕暂时受辱,只要母亲活着,我就还有家,无论有多少屈辱,我都愿意受着。”

“再后来,我忽然明白父亲为何能在那般艰辛中坚持下来,因为他心中有我阿娘,有我,他就是这么一个人,一旦选定了什么,便可以拼尽全力。所以我后悔了,我仍然想拥有更多的权势和力量,想要真正成为与殿下同行的人。”

“可我明白的太晚了,我控制不了……到最后,我只能安慰自己,至少你活着,人活着,就有无限的可能。只要等我积攒了足够实力,即便你再恨我都无所谓,因为那时,我就能真正站到你身边……”

“阿娆,我还想再陪你走一程。真心真意,没有欺骗的走一程。”

李星娆心头一震,忽然背过身,擡手在脸上快速一抹。

“那你就继续想吧。”她半点温情都无,硬邦邦丢下这句话,迈着快步离开。

李星娆回到住所时,崔姑姑当即察觉她不对劲,连忙挥退左右,自己安静守候在外。

半晌,内里传来公主的声音,崔姑姑走进来:“殿下有什么吩咐。”

李星娆坐在茶案前,面前摊开一张羊皮小地图,见崔姑姑进来,她拿出一个盒子:“这个是给姑姑的。”

崔姑姑接过一看,里面满满一盒金银珠宝。

她连忙合上,还为开口,李星娆便擡手示意她勿言:“此次答应和亲,我无意带太多人,连伍溪都留在长安,若非姑姑当日一再恳请,本不该让你跟我走这一趟。”

崔姑姑张口,结果又被公主打断:“本宫已经决定,舍下公主身份,不再回长安,之后应当会去各地游览风物,增长见闻,姑姑年事已高,是在不宜随行,所以我会为姑姑安排一个合适的理由回到长安,你本是母后身边伺候的人,如今回到母后身边最为妥当。这……也是宣安侯的意思。”

听到宣安侯三个字,崔姑姑脸色一白,彻底熄火。

李星娆笑了笑,又把盒子朝她推了推:“姑姑不必惊慌,说送你回长安,是真的回长安,不是什么暗藏杀机的客套话,更何况,姑姑虽是宣安侯安排到我身边的人,却也实实在在用心照顾了我许久,这些赏赐,也有宣安侯的心意。”

崔姑姑有些惧怕,一连磕了三个头:“公主明察,老奴无论对皇后还是殿下都没有加害之意,侯爷……侯爷早年对老奴有恩,因他对殿下关怀挂心,又碍于身份无法接近,这才安排了老奴,得知殿下失眠多梦睡不安稳,侯爷便送来香囊,东方氏和百里氏出事,知殿下有相救之意,侯爷也是全力相帮,他只是想知道殿下私底下的想法,亦无加害之意……”

“姑姑所言,本宫……亦明白。”

得了公主准话后,乌王在安抚使姜珣的配合下,很快将婚礼筹备的差不多。

待到大婚吉日那天,南诏上上下下都是一片欢乐喜庆,这当中不止有婚礼本身的喜庆,还有击退敌人大获全胜的开心。

当所有人的目光都聚于南诏皇宫方向,想瞻仰皇室婚仪的气派时,也有人逆流而行,踏上新的路途。

李星娆绕行山路,远远眺望南诏皇宫的方向。

虽然不能身临其境去细细观赏,但想也知道,作为大魏公主与南诏大祭司的婚礼,应是何等喜庆热闹。

“又是大婚啊……”李星娆喃喃念着,片刻后,忽又扬声:“你打算跟多久?”

脚踩过落叶枯枝,一步一窸窣。

裴镇手持横刀,头戴斗笠,来到她的身后站定。

李星娆擡手挡在眉骨回头看他,笑了一声:“今日你大婚,你应当在那边,而不是在这里。”

裴镇杵刀而立,两手交叠搭在刀上:“那也是你的婚礼。”

李星娆摇摇头,真心道:“我这辈子都不想再办什么婚仪了。”

裴镇全然不避讳:“我也是。”

顿了顿,李星娆再度开口:“你真要跟着我?”

裴镇:“你此行连伍溪都没有带,身边总需要个能差遣的人。”

远处传来礼乐声,此次婚礼,大多都按照中原习俗来,不过这些繁文缛节,公主本尊是无福消受了。

李星娆捞起自己的小包袱,慢慢往山下走:“别小看人,我这些年的路可不是白走的,真当我没有你便寸步难行?”

“不是。”

又走出一段,话锋终转:“我先声明,我脾气不大好,你要跟着我,看脸色是必不可少的,我也没有月俸发给你,你是卖命保护也好,跑腿伺候也罢,都是白干。”

“我有钱。”

李星娆正要驳斥,不料脚下一滑,险些跌倒。

她看了眼迅速来到身边搀扶住自己的男人,立刻抽回手:“第三,也是最重要的……”

裴镇眼神一亮,静候下文。

李星娆手指虚点着他,一字一顿,无比认真:“这辈子都别妄想得到我的真心,上辈子喂狗了,没有了。”

裴镇反应半晌才缓过神来,没忍住笑了一声:“哦。”

李星娆没好气哼了一声,转身继续往下走。

前路漫漫无绝,闲聊却渐渐变多。

“你行囊这么少,哪来的钱?怎么,骗完情,转行骗钱了?”

“真想知道?”

“……你干什么?”

“走,带你去看个宝贝。”

“你打算带我去哪里,我要往东走!”

“来日方长,不耽误。”

主线到这里就差不多啦~还有些零零碎碎的后续,补番外吧~~

谢谢各位几个月的陪伴,忽然意外的收到一个长评,高兴地读了好几遍,非常感谢。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下一本江湖再见~

《折金枝》————专栏可见。

本章红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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