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2/2)
此刻,面对太子的质问和满朝堂的眼神,裴静面色煞白,擡眼看了看一旁的裴彦。
裴彦眼神坚决,目中无半分惧怕,反而有些真相即将揭开的兴奋,而他的眼神亦是无言的威胁。
如果裴彦今日翻盘成功,他就是当朝亲王,而裴家自然有抚育皇嗣之功,但若裴静矢口否认,裴彦罪犯欺君,裴家也好不了。
终于,裴静双膝一软,咚的一声跪下,因为疼痛整个身子都歪了一下,好在裴雍及时扶住。
“父亲……”
裴静也不知是磕疼了还是吓哭的,眼泪当场就掉了下来:“殿下,老臣……无话可说。”
朝上一阵哗然,裴彦一事竟也看不透裴静到底是什么意思。
就在这时,一道凌厉的声音从外而入:“裴左丞既不知如何说,那就让本宫代你说清楚吧。”
一道道目光寻声而去,只见一个明艳华贵的女人大步入内,她走的并不慢,可一头华丽簪饰流苏似乎都被周身的气势震慑住,微微轻颤不曾乱。
看到长宁公主到来,裴彦狐疑的神情忽然有了一丝裂痕,关于南音到底是被谁节奏,他忽然有了答案。
想来这位恃宠而骄的公主,私底下并不老实。
李星娆目不斜视一路入内,来到了裴彦的跟前,将他上下一扫,轻蔑一笑:“如今事情尚未明了,裴校书已然当自己是皇室贵胄了不成?见本宫不拜,是在等本宫叫你皇叔吗?”
像这种口头对峙的场合,女人的声音似乎天生就更具有力量,尖锐又吸引人。
裴彦被怼的一愣,下意识就要搭手行礼。
“罢了。”不等他施展,李星娆又及时喊停,直接越过他往前去,仿佛刚才只是逗了只路过看到的小狗。
裴彦颇感受辱,语气不免硬了些:“朝堂本事议政的庄严之地,殿下无故闯入,是为何事?”
“无故?”李星娆来到最前,笑着转身:“本宫进来便说了目的,你若心虚找不到话针对,那不妨闭嘴听本宫来说。”
众人便明白过来,看来长宁公主才是有备而来。
朝堂上渐渐安静下来,大家都默契的给了公主一个发挥的舞台,更多的也是想知道此时的真相。
裴彦定了定神:“好,殿下有话不妨直说。”
李星娆:“在此之前,有几样东西,本宫想让诸位大人看一看。”
话音刚落,崔姑姑便捧着几本册子走了进来,立在公主身边。
李星娆不慌不忙道:“今日长安掀起秘闻风波,本宫听说之后,便知有人又在兴风作浪,在这之后,本宫意外的得到了一样东西。”
她拿起其中一册:“裴家世代忠良,想必诸位之中不乏与之交好者,对于裴氏门风清誉应当毋庸置疑。此事直冲裴氏而来,想必裴左丞也是震惊不已,才会悄悄搜查了裴校书的房间,找到了此物。本宫以为,这也是裴校书掀起今日这番风浪的理由之一。”
裴彦看到那物,先是一惊,朝裴静看了一眼,继而冷笑一声,越发豁出去了:“好啊,那就请殿下为大家展示展示此物。”
李星娆:“急什么。”说着,目光一扫,落在裴镇身上:“宣安侯,烦请你将此物为众位展示。”
忽然被点名,裴镇愣了一下,又很快应声,取过册子示众。
公主顺势继续道:“这一册,是皇祖当年病重之时的起居注,曾写明了医女乔氏入宫问诊期间,皇祖曾有房事之迹。”
此物一出,众臣哗然。
这老皇帝,还真是色上心头,病的都躺床上了,还能把臣子的媳妇给睡了!?
然下一刻,李星娆再次拿起崔姑姑手里的另一册:“不过,本宫这里还有一册,不过不是起居注,而是当年皇祖病重时的医案。且这份医案并未与一般的医案封存在一起,而是作为特殊情况处置封存与太医院,不得轻易开启。本宫今早为了拿到这份医案,着实费了一番功夫,它从哪里取出,中途可有经手旁人,整个太医院都有目共睹,绝非作假。”
说着,这份医案也被传阅出去。
众臣在看到起居注时,神色当即微妙,但在看到这份医案后,又立刻色变。
这氛围的变化,顺利的让裴彦察觉到异常,等到他看到医案上所写的“肾疾”“废”等字眼时,忽然扑身要抢,可拿着这本册子的是裴镇,他擡手便将裴彦掀翻,众臣也是这时候才反应过来,长宁公主为何选宣安侯来做这事,原来是预判到了。
“不可能!这不可能!”裴彦:“你这是假的!你这是作假!”
李星娆扯扯嘴角:“其实,你这份起居注,的确是由当时的起居舍人所著。印章,名字与封存痕迹都有迹可查,但并不是这些都为真,就证明内容也是真。更何况,它根本没有写明皇祖招幸的是妃嫔还是那位早逝的乔氏,正常的起居官,要么不写,要么就得写得清清,如此含沙射影,已是疑点之一。”
“其二,想必不用本宫多说,在场的诸位大人也清楚皇嗣对皇室来说有多重要,一个失了人道的皇帝,最终会沦为国之笑柄,有碍设计。所以在当时,这件事情是绝对不会外传的秘辛,就连为皇祖看诊的所有医官,都必须守口如瓶,当然,也包括这份医案,不会与寻常医案放在一起,而是另行封存。如有必要,医官甚至会仿写一份假的医案来混淆视听。”
“试问一个身有隐疾的皇帝,要如何侮辱医女乔氏?”
“你撒谎!”裴彦豁然起身,“你也说医案能造假,你这份医案,何尝不是皇帝为了脱罪的造假!?”
太子沉声开口:“裴彦,孤今日主持公道,绝不寻思,倘若你真实皇家遗孤,即便真的有碍皇室清誉,孤也绝不会颠倒黑白,必然给你一个说法,但若你以假乱真还口出狂言,休怪孤无情。”
裴彦笑着退了两步:“你们都是一丘之貉,你们……”
“还不肯承认吗?”李星娆冷冷道:“那本宫不妨与你说明白一点,你的起居注,的确是当年所造,但年份上不假,并不代表内容上为真。关于这一点,本宫稍后自会说明,但现在,有一样更重要的证据,还请诸位大人一睹。”
话音刚落,内卫便领着一群普通老百姓打扮的人上了殿。
衣衫朴素的百姓与朝堂上的臣子们形成了一道鲜明的分割线,而裴彦在转头的瞬间,表情都变了,“爹……娘……我找了你们好久,可村子都没了,你们到底搬去哪里了!”
听到裴彦看出普通百姓中两人的身份时,朝臣都一愣。
这不是坦白了吗?
实则非也,裴彦反倒像是找到了翻盘机会,起身过去拉出一男一女:“爹,娘,当着大家的面,你们把当年的真相说出来吧!说出来吧!”
又转身大声道:“这便是我当年的养父养母,我是被他们收养的,而把我送给他们的,正是裴家的人,他们假惺惺的等我长大,在我十多岁时把我接回去,可即便这样,他们还是不敢认我,甚至不敢让我大方示人,于是用些假惺惺的话蒙骗我……”
裴彦每一句话都说的情真意切,并不作伪,“而我正是信了他们,这些年才一直在外游历,不曾涉足朝堂!”
他回过身重新拉起二老的手:“爹、娘。你们快为我作证!我求你们……”
“啪!”裴彦话没说完,他面前的男人似是忍无可忍,那只拿惯农具干惯农活的手一巴掌下来,裴彦的脸顷刻间就红了。
“你这个逆子!”男人对着裴彦时凶悍,可一对着满朝的权贵,又露出了平民百姓最常见的怯懦和拘束,他笨手笨脚的跪下,用并不标准的姿势对着公主连连磕头:“公主殿下,小儿他吃了迷魂药,迷了心智了,公主殿下饶命,太子殿下饶命啊!”
众臣不免被这一幕搞得晕了头。
李星娆似乎也乏了,看向一旁瘫软许久的裴静:“裴左丞,休息好了吗?”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裴静显然也缓过来,他意会了公主的意思,在儿子裴雍的搀扶下起身,开始了由他叙述的那一部分真相——
眼前这对农妇,的的确确是裴彦货真价实的亲生父母。
这件事情还要从当年乔氏从宫中说起。
原来,乔氏本是太医令之女,她自小学习医术,最大的愿望便是济世救人。
可因她是女子之身,即便求得了家中医术,既无法入太医院为官,也非开医馆抛头露面,加上与裴家郎君裴晞自小青梅竹马,年纪到了之后,终是在家中的劝说下嫁为人妇。
先帝病重那年,群医束手无策,是乔氏得知此事,主动请求进宫为陛下诊治,可惜,那时候的乔氏已经嫁人,因为太久不曾给人看诊,很多病例都已老旧,是以此事结果并不如人意。
之后,乔氏出宫,深感深宅大院对自己的束缚,原本是想自请下堂,从此以医术为伴,终生行医,没想裴晞情深义重,竟不顾家中反对,毅然决然陪着她四下游历积攒经验。
直到那年,乔氏因在山中采药失足跌落山崖致死,裴晞悲痛欲绝,心中仅存不多的孝道,令他在那时回了一趟家,正式与家人诀别,之后便为裴晞殉了情。
此事并经不是什么愉快光彩之事,裴氏便没有宣扬,而引当年乔氏自请离去的是,令乔家也倍感愧对裴氏,所以此事上并未生出什么不快,两家一经商量,选择低调的办理丧事。
在看到旁人对裴晞与乔氏夫妇的颂赞时,裴静忽然替他们感到遗憾。
这夫妻二人感情这般深厚,却没有留下一儿半女,每逢祭奠,给他们掌灯上香的人都无,于是,裴静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他要为二人过继一子。
当时,裴静在族中寻了一圈,并无合适的人选,而当时,很多村子贫穷灾荒,生的孩子根本养不起,男孩还能卖掉,女孩就只能就低淹死。
裴静得知此事,当即寻找类似的村落,于是找到了裴彦生父生母所在的村落,也找到了裴彦,经术士算过,他的生辰八字极为合适。
裴静许诺的一大笔钱,令夫妇二人动了心,孩子还能再生,可好日子就没有那么容易得了。
可毕竟血浓于水,就算有再大的诱惑,妇人还是舍不得孩子,而这时,裴静给了一个夫妇二人再也无法拒绝的条件。
因为孩子的母亲是一个不喜拘束的人,孩子父亲更是爱妻之人,所以他并不打算从现在就将孩子带回府中,而是打算先为孩子记名落户后,再把他放到外面养大,当然,生父生母也可以继续照料他,督促他在特定的时日为自己的新父母上香祭拜,且不可违诺。
说起来,这二人大约怕卖子的事情被裴彦知道,会记恨他们,所以一直没有告诉裴彦自己在很小的时候就被卖了,但他们仍然以父母的身份照料他,只是在每年特定的时候,会带他一起给未知的长辈上香烧纸钱。
直到裴彦十多岁那年,裴家人果然来了,说可以把他接回去。
裴彦无知,以为自己是大户人家遗落在外的孩子,得养父养母照料才康健长大,于是他对两边的父母都十分恭敬爱戴,多年未改。
只是没多久,“养父养母”的村子发了灾,得官府安排,村人都分散迁移了,裴彦后来外出游历,也不知此事。
谁曾想到,今日他们都聚齐在了这里。
从孕育裴彦,到生产时的细节,以及裴彦身上的特征,其生母、村人以及当年的稳婆都可以作证,而裴静当年前往村中寻孩子过继,并不是只去过这一户,村里很多人都知道,没被选上的,甚至还挺懊悔。
事已至此,真相再明显不过。
裴彦的的确确是眼前这对农夫妇所生,所有细节都对得上。
他是被裴静认养回去的,他不止不是皇祖,甚至不是裴家血脉。
裴彦隐隐有些崩溃,而李星娆适时地给了他最后一击。
“刚才本宫说过,这本起居注并不作伪,而是当年就造出的……一本假册。这里,本宫不得不抛开脸面,为诸位掘开一件往事。当年,后宫生乱,有人曾想暗害储君,蛊惑皇后,令皇后以为太子身中剧毒,需要同胞血脉来延续太子性命方可解。”
“母后救子心切,之后便怀上了本宫,甚至依药人所指,几番摧残己身,若非此事被揭发,妖人被处置,母后与本宫早已一尸两命。但此事并没有结束,就在本宫出生,渐渐懂事时,竟发现了母后当年未曾销毁的手劄,从而得知了当年之事。”
“从那开始,本宫心生怨恨,对母后,皇兄都存着怨念,可到头来,连本宫得到这本手册,乃至于之后的种种,都是有心之人设计。”
李星娆看向裴彦:“裴校书,你觉得本宫捡到的这本手劄,与你得到的这本半真半假的起居注,是否有异曲同工之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