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皆是布局(2/2)
“无事。”男子扯了扯嘴角,“孟姑娘身体不适,不如先寻个落脚地,休息一下吧。”
孟娴点头同意,脑子的事可大可小,失忆又发昏,她的状况恐怕不太好。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自己还有十分重要的任务没有完成,在此之前,万不能出什么差错。
身为权倾朝野的高官,崔津出手十分大方,将城中最大的酒楼整个包下,供二人暂住。洗了个热水澡,换过衣服,孟娴忧心忡忡为自己反复诊脉,却怎么也没发现异样,不得不暂时按捺下疑虑,出门还债。
再度相见,崔津备了一大桌酒菜,得体地邀她落座。那些惊人的文人风潮不见了,一个高大俊美、气度不凡的青年权相出现在她面前,神色倨傲,一袭长衫落拓潇洒。
孟娴心中微动,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初见萧如安时那种莫名的熟悉感再度出现,脑海中涌现出许多模糊的记忆,而这一切,在他转过头来,露出鬓边一侧的海棠时,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孟娴:“……”这位崔相,当真不是个安生性子。
崔津主动道:“簪花,另一种风潮。”
他应当是个久居高位之人,倨傲恣意,唇角时常挂着玩味嘲讽的笑容,说这话时,竟还看了眼折竹,问道:“大师可要试试?”
折竹尚未回应,他又假作恍然:“哦,抱歉,折竹大师无鬓发可簪花。”
孟娴:“……”毒,真毒。
她忽然觉得,比起自己,折竹更像是他的旧情人、老冤家。
眼观鼻鼻观心,孟娴静静垂下眼,小口喝着羹汤,内心竟期待起他们之后的对话来。
只是可惜,折竹涵养了得,除了面色阴沉些,竟是半句回敬也无。孟娴对此颇觉遗憾,神色倒是放松了下来。无论是崔津的态度还是她自己的喜好来说,孟娴十分确认,他并非自己的前缘,这一场,她且作壁上观就好。
崔津不但嘴毒,胆识也很过人,一介凡人国度的宰相,挑衅起得道高僧来不遗余力,从秃头簪不得花,到苦行僧吃不得细糠,最后还指着一盘夫妻肺片道:“真是可惜,折竹师傅吃不得荤腥,不然,冷心冷肺最是般配。”
孟娴没有出家人的定力,强忍着没有笑出声来,眼神频频去看那盘冷菜。折竹冷着脸,忽然放下筷子,起身主动将那盘肺片换至了她面前,而后又一言不发地坐下。崔津唇边笑意愈深,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她。
孟娴颇觉尴尬,轻咳一声,也不敢去吃,随手夹了块糕点小口啃着。桌子之下,她忽然感到自己被轻踢了一下,分辨方向,应是坐在对面的崔津无疑。
孟娴动作顿了顿,折竹的目光立即瞥来,她顺手将咬了一半的桂花糕扔了过去,道:“不好吃,你尝尝。”
对面始终冷嘲热讽的崔大宰相蓦然安静了下来,孟娴没大在意,有一搭没一搭的喝了几口西湖羹,揉了揉额角,道:“你们吃吧,我不大舒服,先回去了。”
折竹淡淡点头,没有多言,崔津也只是随意客套了几句。那道纤细的身影出了厢房,脚步声很快消失在转角的楼梯之上。
崔津撚着酒杯,收了神色。形势对转,这一次,神色微凉,语带嘲讽的变成了方才一直垂首不言的素衣僧人。
“棋子闲置了太久,妄以为自己才是棋盘的主人。”他声音冷冷,带着威胁:“崔相莫要忘记自己的身份,忘记自己因何坐到如今的位置。”
崔津浑然不惧,哂笑道:“大师可还记得自己挑选崔相时的标准?”
“出身寒微,聪慧狠绝,醉心权势,还要嘴毒不饶人。”崔津语带嘲讽,一字一句的说出这些堪称负面的词语,反问:“您说,这样的人,是否会如你所愿,成为你拙劣话本中的傀儡?”
“崔津不愿,前任崔相们多半也是不愿的。辰国被您把持了太久,前后三十七位崔相都在等着这一天。等着看让您费下大力气设局,忌惮又珍重如斯的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这不是你该关心的事情。”折竹目光冰冷,“崔相既没有达成约定,那辰国因我而建之物,也当毁了。”
“约定?”崔津挑了挑眉:“大师是说要我假作深情欺骗那个女子、与她百年好合的事吗?若是,崔津并未违约,只是她瞧不上我罢了。”
折竹视线冷冷地落在他鬓边的海棠上,崔津不躲不闪,神情玩味:“孟姑娘是您的什么人,大师游走世间百般布局,只为给她寻一良人归宿。您就不怕功名利禄,虚假的情意会伤害到她吗?”
他声音忽然变得很低,轻声质问:“……还是说,您并不在意,这不过也是另一个局,为了以情爱之名,困住一个叫你十分忌惮、无从下手的敌人。”
孟娴小心提气,灵力遮掩着身形与气息,匆匆回到自己的房间。即便没有听清楚最后的低语,崔津与折竹的关系也已了然。她不禁心惊肉跳,想起在山上时,萧如安曾说起自己的出身,云游僧人登门赋名,铁口直断定下了他此生的轨迹。她当时未曾多想,如今看来,或许也是折竹。
记忆中那些模糊的男子身影,至今思及仍会心动,孟娴无比确定自己确有许多旧情,这所谓的如安、如澜,或许就是比照她旧日的喜好,而专门择选出来的。
折竹究竟是谁,为何要如此大费周章布局,为她弄出这许多虚假的旧情来。即便并不动心,孟娴也不得不承认,无论萧如安还是崔津,都是人世中的佼佼者,寻常人眼中的良配,更别说折竹还明确要求对方要善待于她。
此举看不出恶意,唯一叫人困惑的就是他的身份,折竹到底是什么人,他们是何关系。她又为何……偏偏对一介僧侣动心,死不悔改。
孟娴心绪复杂,幽幽叹了口气,对不顾自身安危、特地提醒她真相的崔津怀了几分感激。
崔津因她而被择选出,凡人生命短暂,他们竟生生将这个身份传承了几十代,孟娴每每思及便觉羞愧万分。更何况折竹看起来并不简单,昨日还曾威胁过要对这方凡人国度出手,收回他曾赐予之物。
因此,翌日,孟娴主动开口认下了这段旧情,“我昨日见了崔相,模糊想起许多从前的事。先前辜负了崔相的情意,实在是抱歉,崔相若有什么心愿,尽管说来,权且当作弥补。”
崔津毫不客气,竟是早有准备,当场拿出一卷纸页,目露恳切,道:“有劳了。”
孟娴瞧了眼那厚度,迟疑着接过展开,清单的开头尚且拿在手中,尾段已然坠地,咕噜噜滚到了折竹的脚边。
细看了几眼,从“崔津无病无灾寿终正寝、家财万贯富贵一生”到“白沙堤不倒、西凉关不破、藏书阁不会意外失火、春风酿不会忽然变苦”,大事小情,国是家事,不一而足。
孟娴:“……”你在这许愿呢?
她面露迟疑,委婉地问:“这附近有庙吗?”
崔津却会错了意:“有的,孟姑娘若想,明日我就叫人换成你的塑像。”
“……不必了。”孟娴连忙拒绝,按她的功能推测,这塑像只怕不在殿内,而在外头水池。
无奈将纸页递给折竹,她虚心请教:“依你之见,我的修为和人脉能否做成这些事?”
折竹面色不善地瞥了眼崔津,淡淡道:“施主若想,轻而易举。”
“自然是想的。”孟娴借机表明立场:“旧情当还,做完这些,我们就再无瓜葛了。崔相,祝你家国平安,一生顺遂。”
崔津含笑点头,退后半步郑重一礼:“多谢孟姑娘。也祝姑娘一生平安,万事顺意。”
告别了崔津,二人离开了那座凡人城池,再度启程。孟娴惦念着两次的许诺,追问着自己到底有什么人脉,想要赶快将这些事了解。
折竹无奈,自储物袋中取出一道玉符,“施主将手放上去,心念一动,自可传讯给可用之人。”
孟娴将信将疑,依言而做,很快手中的纸页便凭空消失,玉符上出现简短的一个“是”字。
孟娴一惊,问:“这就是我的人脉?”
“……自然。”折竹垂眸道:“施主风流遍天下,人脉了得。”
孟娴面露狐疑:“那我的玉符为何在你那里?我修为比你高,却连个储物法宝都没有。”
折竹淡定道:“施主先前遭人追杀,法宝被毁,故而将东西暂存在贫僧的储物袋中。”
“哦?你先前怎么不说?”孟娴犹是不信:“该不会这本就是我的袋子吧?”
折竹顿了顿,坦荡解下储物袋送到她手中,诚恳道:“贫僧所言句句属实,苦行僧平凡朴素的小布袋,如何配得上施主的身份地位?”
孟娴翻来覆去打量了一番,发现素锦小袋的风格确实与自己一介妖女格格不入,略略放下心来信了他的说辞,却没有将储物袋还回去。
“既然我的东西也在里面,那今后我们就轮流带着吧。”孟娴说着,干脆地系上了自己的腰间。折竹目的不明,她不能将身家全然寄托在对方身上。若有可能,无事时多看看旧物,也许还能拾回一些记忆。
“……”折竹无话可说,双手合十念了声佛号,无奈道:“走吧,下一处。”
“此人名为宁如……”
孟娴面露异色,欲言又止。想起她先前的“集字”之说,折竹轻叹一声改口:“此人名为宁似玉,清溪镇人士,对施主犹为痴心,贤惠大度,甘愿携全部家财,入赘做小。”
不必多言,但凭一个“如”与“似”字,孟娴就对他的来路心中有数了。她试探着商量:“他也是凡人吗?我的修为寿命与凡人实在不般配,要不直接派我的人脉去还债罢,我就不去重温旧情了。”
折竹为她的绝情失语,想了几息又似乎颇有道理,无奈道:“可。”
孟娴主动问:“那再下一个呢,是谁?”
折竹缓声道:“是一位小仙君,剑修出身,名门大派。”
孟娴一乐:“这个般配,走吧。”
她应的痛快,折竹却反而不快,声线微冷:“施主可是认为仙凡有别,唯有出身不凡、天赋卓绝者才可相爱?”
孟娴讶然,虚心道:“这话你不该问我,我一介妖女,向来不挑食,连和尚都穷追不舍,哪有什么底线可言?”
折竹脸色瞬间黑了下来,冷哼一声,拂袖而走。
孟娴怔愣一瞬,品出方才那话的不对,追上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折竹师傅风华绝代,并非擦着底线入选……不,我的意思是,能看上大师,我多少还是有些挑食的……”
反复改口几次,孟娴蹙着眉,只觉越描越黑,折竹却忽然停下脚步,转身直面着她。
孟娴一喜,“折竹师傅……”这么几句话就理她了,还挺好哄。
“飞舟。”他冷冷道。
“哦……”孟娴心虚不已,讪讪应了一声,老老实实打开储物袋探入神识。
苦行僧的储物袋意外丰厚,估计大半都是她的家产。孟娴随意翻捡着,挑了个不大不小的梭舟,伸手去拿时却感到有什么冷冰冰的硬物隔着一层薄壁戳了戳她的指尖。
见折竹心情不快,她甩了甩手,并未多想,速速展开飞舟启程。
储物袋中,一个紫金小鼎跳着脚,发了疯般扭着鼎足踢踹阻隔它的空间壁,鼎身嗡鸣不止,叫其他器灵闻之掩面。
真脏,它骂的可真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