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历史军事 > 禄命 > 第99章

第99章(2/2)

目录

大师眯起眼朝乱草间打量,隐约看见那木板被一下又一下地顶起。他心叫不好,大白日真撞鬼了,他把手中黑幡一甩,鼓起一口劲喊:“跑,都跑!”

众人迷茫不解,却见那大师和他的弟子全跟兔子似的,眨眼就跑到了数十尺外。

孙禀衣还在马上,用力啐出一口唾沫,说:“果然是骗子!”

远处,薛问雪已经拔剑出鞘,凛声说:“如今这世道装神弄鬼的越来越多,坏了修士的名声,这等人生前沾业障无数,死后必不能安宁。如今怨鬼一出来,他便被吓得丧魂失魄,快哉。”

谢聆皱眉问:“你要作甚。”

“那是怨鬼,怨鬼不除,这里所有人都会遭殃。”薛问雪已经迈了出去。

莲升却伸出食指,隔空便将薛问雪擡起的剑按了下去。

薛问雪修为不浅,寻常人根本拦不住他的剑。但他眼里不见惶恐,甚至还喜不自胜,说:“若是错失论道良机,我怕是会抱怨终生。”

“无甚好论的。”引玉看着远处腾起的井盖,说:“你要斩鬼,我们要救她,你的道与我们的互不谦让,你的心不包容其他,再论也是徒劳。”

薛问雪愣住。

荒草间木板骤破,细屑四溅,一只灰蒙蒙的手从井里探出。

是鬼。

孙禀衣怔怔地瞪着眼,虽看不见攀上井壁的手,却一点不怵,铆足劲从马上翻了下来,走到轿子边说:“元姐姐,是元姐姐!”

轿子里那扶住孙小月的婢女掀帘往外跑,慌不择路。

孙禀衣忙不叠钻进轿子,只见孙小月头冠发髻全乱,额角上血痕斑驳。他赶紧扯出孙小月嘴里的粗布,又颤着手松了那半臂粗的麻绳,说:“元姐姐从井里出来了,她、她……成鬼了。”

孙小月趔趄着跌出轿子,见家中下人抓了一把糯米要往井上撒,撕声大喊:“住手——”

阴风一过,撒了井口一圈的灶灰全部扬起,抓了糯米的下人足下一滑,摔得把米全撒到了自个身上。

只见那人被一股浓黑鬼气攥住足踝,唰啦一声,身下杂草全被压折,他喊叫着被拖进了井里。

扑通。

薛问雪不顾阻拦,忙不叠掠上前去。他手中寒芒毕露,只稍挥斩而下,怨鬼势必会魂飞魄散。

这回莲升没有拦,但指尖现出了一点金光。

孙小月根本看不见元皎,趔趔趄趄跌向井边,看来人的装束和手里剑,便知道对方是来除驱邪斩鬼的修士。她倒在地上,慌忙间只抱得住薛问雪的腿,呜咽道:“仙长手下留情,元皎万不会有恶意,她不过是吓唬人!”

井里人许是含了一口水,喉中咕噜不停,喊得含含糊糊。他是会些水性,但这一直泡着,终会有脱力的时候。

他正想呼喊,一双冰冷的手竟绕上他的脖颈,井下依稀有光,观那十指修长纤细,分明就是女子的。

“女鬼——”他手脚并用地划拉不停,大喊:“救我上去,绳,丢绳下来!”

薛问雪持着剑,本想只手掐诀,却还是止住了,只把那连着木桶的粗麻绳丢到井中。

见状,莲升撚碎了指尖的金光。

引玉抓了莲升的手,贴到莲升耳边说:“孙少爷的请求是我应下来的,活却是你在干,有劳仙姑。”

“仙姑?”莲升睨她。

引玉盈盈目光斜了过去,“还不乐意听?”

莲升刚撚了金光的手,蓦地点在引玉唇珠上,说:“话都让你说了,我还能如何。”

孙小月仍是不肯放开薛问雪的腿,她虽穿着喜裙,可裙身和袖口哪哪都是泥迹,凤冠歪歪扭扭,狼狈得好像和鬼祟无异。

“元皎她……”她哽咽着,每吐出一个字,都宛若钻心,“是我所爱之人,仙长求你信我,她绝不会害人。”

远处孙禀衣僵在原地,半晌不动。

薛问雪猛将麻绳往上提,单用左臂,硬生生将一成年男子从井下拉了出来。

井中人瑟瑟发抖,头发衣裳全湿,见着光也还战栗不停,全因他背上伏着……一具女尸。

薛问雪将落水者拽出,那僵硬苍白的女尸也跟着坠地,一双眼竟是死死瞪着,死不瞑目。

“元姐姐——”孙禀衣喊得凄厉。

那正是被丢到井中的元皎,她的尸身在水里淹了两日,已有些许浮肿溃烂,但还是看得出,她生的是一副端庄秀丽的相貌,光看这眉眼,便能知道她是何其温柔的一个人。

坠井的下人赶紧爬开,慌忙擦拭脖颈,后知后觉元皎本意不是想杀他,不过是想托人将自己的尸体带出来。

他蓦地落泪,抽抽噎噎说:“那日还是我把小姐找着的,她央求我,我为了讨老爷欢喜,便把她的行踪说了出去。那是在一溪翠烟啊,那地方雾障重重,我观元家那姑娘口鼻也捂得紧实,但不知为什么,老爷偏说她吸了雾气,中邪后堕入鬼道,所以才引诱小姐离开。”

孙禀衣快步奔过去,扯起那人的领口,红着眼问:“所以你们就害死元姐姐?”

那人脖颈被勒得,喘不匀气,一张脸涨红,说:“老爷早知道元家那姑娘和小姐有私情,他念在父女情意,一直不挑破,哪知小姐竟想私奔,眼下又收了钱家的礼,他不得已才……”

孙禀衣从未设想过,元皎和孙小月形影不离,竟是暗生了情愫。他回过神,松开那人衣襟,转而扼他脖颈,说:“你们为了那么点钱财,谋害了一条人命!”

地上那人双眼翻白,差点窒息,这时那股阴邪之气竟又从井中冲出,撞得孙禀衣后仰跌开。

“皎儿!”孙小月四处张望,哪见得着元皎的魂。

薛问雪目光微转,循着元皎游窜的鬼影而动,想伺机将捕捉。他本以为孙禀衣会被伤及,哪料元皎只是将孙禀衣撞开。

孙禀衣跌在地上,盯向自己因施力而泛红的手,哽咽道:“元姐姐教我以德报德,她是不想我杀人啊!”

那差点窒息的下人猛咳了几声,伏地说:“多谢元小姐不杀之恩!”

送亲队伍只剩下零星几人,轿子已被撞得歪歪扭扭,那喜牌还遭人践踏,裂成两半,放眼望去一地狼藉。

“皎儿,你在是不是?”孙小月看着元皎的尸,倏然扑上前去,将对方皮肉发烂的手捂进怀中,扯起喜袍紧紧包裹,企图将凉透的尸体焐热。

她心急如焚,转而又不停搓热掌心,为元皎捂脸,可如何能焐得热?

“她死了,已成怨鬼。”薛问雪还是拔了剑,说:“怨鬼不除,生人必会遭殃。”

谢聆却擡手将他的剑按了回去,说:“怨鬼未必会害人,但恶人必定会起坏心。”他眼含愤懑,那源源不绝的怒意,成了他身上唯一的生机。

薛问雪回头看见,不由得愣住,他和谢聆论道多年,头次见到故友的神色如此复杂难懂,他不由得问:“你无心向道,是因为这些杂思?”

谢聆无法反驳,但也不想承认,他是乱了道心,但这些当真是杂思吗,一个人无心无情当真能修成大道?

孙小月紧抱着元皎的尸体,哀切地看向薛问雪,央求道:“仙长您一定见得到元皎,可否让我见她最后一面?”

薛问雪的心是坚冷的石头,可谢聆不是,谢聆俯身靠近,拔剑在指腹上划出血口,再将手指点向孙小月眉心,说:“你看吧。”

孙小月气息微顿,但见眼前化作墨色,一个虚影偎在她的身侧,那姿态和侧颊何其熟悉,是元皎啊。

她泣不成声,想抚元皎鬓角,手却穿了过去,她双臂颤抖不休,喊道:“皎儿——”

那模糊墨影竟然噙笑,在孙小月耳边说了一句话,“是我不守约,不能共你白头了。”

倒在杂草间的孙禀衣什么也看不见,亦听不见,他仓皇爬起,见孙小月似笑却哭,也掩面流泪。

元皎回头冲着谢聆温温柔柔地笑,起身作了个揖,若非身上覆有怨气,哪有丁点怨鬼的样,她低头说:“多谢仙长,渡也好,降伏也好,还盼仙长将我送走,省得我被怨怒冲昏头脑,伤及无辜。”

谢聆力不能及,只得转向引玉和莲升,擡手道:“你求这二位仙姑。”

元皎遂又冲着引玉和莲升二人行礼,温温吞吞道:“劳烦仙姑。”

引玉看清元皎魂上的创口,那皮破肉绽的伤,绝不是井水泡出来的,她皱眉说:“你是被乱棍打死?”

元皎坦然承认:“我和小月逃到一溪翠烟附近,岂料孙家人赶来,强行将小月带走。我遭了一记闷棍,后来至死都是昏昏沉沉的,若非禀衣暗暗追踪,我尸沉井底一事定会被彻底掩埋,小月也将无从得知我的去向。”

她轻声叹息,又说:“我死时头脑昏沉,刚成鬼时也浑浑噩噩,连误入了一溪翠烟也不知道,待见前路翠色雾气越来越浓,我才仓皇逃跑。跑了一路,后知后觉我已身死,才不再跑。人都死了,中邪又能糟糕到哪去。”

“你进了一溪翠烟?”莲升倏然开口,“里边如何?”

元皎回想了一阵,答道:“有一干涸的湖泊。”

莲升神色微变。

元皎叹气,“我心念着再见小月一面,寻觅了许久才找到出路。从一溪翠烟出来时我神志不清,料想是雾障所致,直到刚刚才清醒一些。”

作者有话说:

=3=

目录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