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2/2)
“现在想来,若非你们扯出绢帛,或许我还被困在那莲花池里。”耳报神咋舌,“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偏偏是莲花池。”
为什么是莲池,怕是只有当事人知道。
引玉睨向莲升,抱着木人但笑不语,她缩起被冻冷的脖子,自顾自往回走。
莲升手上打着伞,怎能不跟,只是忽然想起了以前的一些事。
在那小悟墟的莲池里,她浸在水中不能离池,是这人掷下鱼食,逗得群鲤拥近,往她身上轻啄。
引玉的心思,从来不遮掩,且又游刃有余。
客栈门庭冷清,果真是一客难求。进了门才知堂中空无一人,不知那“掌柜”走哪儿去了。
柜台上放着翻开的书册,掌柜许是走得急,翻开的那页上还有未写完整的字。
引玉径自捧起,看不出什么蹊跷,又给放了回去。
此前掌柜和小二在时,不论外边有多冷,这木门都是大敞着的。如今见堂中无人,引玉又冷得直发抖,便把门关上了。
引玉去看了壁上的画,还擡手碰了边角,画中空空,边角却像湿了水那样,纸质摸着很润,凉丝丝的。
摸起来倒是和她怀中画卷一样,却与初次碰到时不同,上回她摸这画时,画纸明明还是干燥的,边沿摸起来有些毛糙。
也不知是因何发生的变化。
门关得紧,连带着堂里空气也不大流通,这么一来,各种气味也变得憋闷无比。一股味儿逸了过来,带着点儿腐臭,却又和阴邪之气有所不同。
“什么气味。”引玉鼻翼翕动,擡手扇了扇,只觉得这气味实属难闻。
莲升循着味走到柜台后,弯腰翻找,过会儿冷声说:“你来看。”
引玉走到柜台后,正低头,便看见硕大木桌后竟藏着半个腐烂的猪头,还有睁着豆大黑眼珠的鸡首。
连带着放在一块儿的,是一些好像要化作一滩浓水的瓜果,瓜果都已乌黑软烂,臭得熏人。
引玉只看一眼便退开了,手捂在口鼻前,不愿多闻一下。
这些摆放在一起的,分明是不知道多久以前的贡品,许还是从寺庙道观里偷出来的。
引玉捂紧口鼻道:“晦雪天被鬼祟占据也不稀奇,什么庙宇贡品皆无,就算是有神仙路过,怕也不肯在此处逗留。”
莲升也从柜台后出来,擡手一扇,说:“此地的人不敬神佛,神佛又怎会因此停留。”
“那店小二日日打理客栈,怎会不知道掌柜的桌下藏了这些东西。”引玉走去把大门推开,风呼啦一声闯入屋中,把这满堂的气味撞散,她才吸了口气。
“嗯。”莲升应声,平静道:“那小二极可能也被夺舍了。”
左右等不到那掌柜回来,大堂又冷得叫人手僵腿僵,两人只好上了楼。
在路过那对兄妹住着的屋时,引玉特地顿了一下。
屋中竟连一丝活人生气也没有,那女修显然也出去了,两兄妹竟还是分道而行,未在一块儿。
见状,莲升也朝那屋睨去了一眼,浑不在意地问:“怎么了。”
引玉又往前迈步,说:“那两兄妹说亲也挺亲,说不亲么,又有迹可循。”
许是客栈人少,所以来者皆是座上宾。这可不,晨起时既有茶点粥面,如今午时一到,便有人敲门说饭菜做好了。
客栈里来来回回就两人,一个是“掌柜”,另一个自然就是店小二。那店小二来去匆匆,不光要打扫客栈里外,似还要在厨房里忙活。
听声音,门外的不是掌柜,那只能是小二了。
引玉前去开门,见一穿着短打的年轻男子站在门外,长得还算憨厚,手上袖子挽起,许是怕弄脏了,天再冷也没放下来。
小二躬着身,挤出讪讪的笑说:“二位,饭菜备在楼下了,可要送上来?”
引玉看不出这人身上的鬼气,若真是夺舍,有肉身遮挡,那还真不好分辨。她摇头说:“一会我们自会下去取。”
小二笑得憨,竟嘿了两下,朝走道上一指:“那小的去忙了。”
引玉叫住他,“掌柜回来不曾?”
“还没呢,掌柜傍晚才会回来。”小二说。
引玉点头,见那店小二走远,便把门关上了。
话虽是那么应的,可她却没有要下楼的意思,谁哪知那饭菜里有没有加料。
“下去看看。”莲升是不会饿的,唯恐引玉忍饿。
看是得看的,引玉懒懒散散转身,没气力地说:“乏了。”
“要我擡着你?”莲升嘴角微擡。
“那得八擡大轿。”顺着这话,引玉打趣着说了一句,但她话音一落,又说:“还是算了,鱼老板分身乏术,怕是要长八双手才成,那样可就丑了。”
“只中意好看的?”莲升语气极淡地问了一句。
引玉睨着对方,似笑非笑说:“那也不是什么样的好看都行,我很挑。”
莲升起身,说:“我给你带上来,你歇。”
引玉没拒绝,往下一坐便伏到桌上,头发丝丝缕缕在脸侧盘绕,显得那张脸白得惊人,比玉版纸不知要白上多少。
这一伏,引玉又跌入梦中,自打来到慧水赤山,她还是头回做梦。
梦里并非冰雕玉琢的楼阁,而是木质的飞檐和黑瓦。遍天的雪亦是黑的,好似天仙泼墨,洋洋洒洒一大片。
所幸黑雪遮不住日光,四处还是亮堂堂的,这雪也并非冰凉透骨,未落地便消失得一干二净,余下春风一抹。
有人坐在她的边上,手中酒盅轻晃,醇香的仙酿溅了出来,洒上她手背。
引玉抿向手背,不恼不嗔,反而还笑了起来,说:“故意的?怎么不洒我身上,洒手背有什么意思。”
对面的人腰间系着莲纹红玉,是莲升。
“出来了就不用守小悟墟的规矩了,跟着我开心么。”引玉噙笑问。
莲升没应声,目光定定的,她将酒盅一倾,慢吞吞地品了一口。
“我这晦雪天好看么。”引玉又问。
莲升指向窗外,淡声问:“为何四处都设有画卷。”
“自然是为了来去自如,庇佑苍生。”这话好似正气十足,偏引玉姿态闲散,还眼波流转地抿了一口酒。
“不见有谁像你这样,对庇佑之地用尽真心。”莲升不胜酒力,光是轻抿一口,脸上已浮上红霞。
引玉伏在桌上,冰凉指腹往对方酡粉的侧脸碰,说:“我明明有更用心的时候,却有人视而不见。”
莲升虽还皱眉,眸色却已是醉得迷离,模样有些恍惚地握住引玉的手指头。
……
引玉是被推醒的,她只在桌上伏一会儿便腰酸背痛,睁眼就看见了桌上的食盒。
莲升打开食盒,把饭菜一一拿出,说:“掌柜不在客栈里,问了小二,说是出门了。”
引玉睁着惺忪的眼,揉起眉心问:“上哪儿去了?”
“不知,他每日都是这时候出去。”莲升把筷子往她面前一递,说:“我看过了,能吃。”
引玉接了筷子,实则没什么食欲。她敷衍地吃了两口,咽下才说:“已是古稀之年的老人了,日日冒着风雪出去,那店小二不觉得离奇,果然也不是人了吧。”
“又想吃生魂,又要挣活人钱?”莲升碰碰碗沿,示意她再吃一口,说:“倒也有意思。”
大白日出去,总不能是去觅食,虽说这晦雪天阴气盛,但白日大抵还是有些阳气的,就算有活人躯壳作掩,也防不胜防。
引玉勉勉强强再吃一筷,连咀嚼都很是强人所难。她把筷子往碗上一搁,说:“那对兄妹住在这,也许早知道客栈隐秘。”
“你想如何。”莲升看她半晌,捏起帕子往她唇边按。
引玉一怔,闻到了帕子上的清香,鼻翼微微翕动两下,说:“康家掳掠寻常百姓的米面,在这一方豪横跋扈,偏不来这客栈撒野,依我看,客栈‘掌柜’和康家,怕是背地里有勾结,要想了解康家和厉坛的事,不妨从那‘掌柜’身上下手,他昨日……”
她一哧,说:“不还挺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么。”
“明儿跟他。”莲升用极其端庄正经的姿态,语气极淡地说了一句。
是夜,凉风习习,窗户被刮得砰砰作响,似有人敲窗。
床板始终是太硬了,引玉极难入睡,便侧身朝窗户看去,冷不丁瞧见一张脸。
整张脸都已经贴在窗纸上,却因为夜色浓重,而屋里又未点灯,所以只看得到黑黢黢一团。
到底是见多了鬼怪邪祟的,引玉哪会怕,只是有些意外地坐起了身。她一动,床板就嘎吱作响,惊醒了偎坐在边上的莲升。
莲升睨她一眼,察觉到她目光所向,很快便朝窗户望了过去。
才与屋中二人对视上,那鬼脸嗖一下便降了下去,没影了。
引玉哪会容它就这么走了,捏紧领口走了过去,猛一推开窗,顶着刺骨寒风便往外探头。
莲升走到她身后,伸了根食指往她衣领后一勾,“你是一点也不慌?”
引玉没找着遗留的鬼气,回头笑了,说:“在以前那世界时,我可劲儿担心您不怕,来了这,反倒成您关心我了,东道主呀?”
莲升那手指还在她衣料上勾着,轻轻挨在她后颈上。她反手抓住那只手,嘶了一声说:“凉。”
没想到莲升变本加厉,屈了手指,朝她后颈沉沉一刮。
引玉被刮得心尖打颤,似笑非笑问:“干什么呢。”
莲升收了手,走去推开门说:“下楼看看。”
才下楼,便看见掌柜昏昏欲睡地坐在木桌后,一侧的门依旧是敞着的,风刮得他白发翻飞。
察觉到有人下楼,掌柜连忙睁开一条缝,眯着眼问:“哎,二位怎么这时候下楼。”
“掌柜的这么晚还不歇?”引玉问。
“这不是在打瞌睡嘛。”掌柜叹气,“门得开着才行,要是恰好有客人来,那可不就是天上掉馅饼。”
原先以为对方夜不闭店是为了生计,如今一听,味儿就变了。
引玉眉一擡,说:“也是,谁不想天上掉馅饼。”
“二位这是要出去?”掌柜诧异问。
引玉颔首,已捏着领子步向大敞的门,“出去看看。”
掌柜眼都瞪直了,讷讷道:“这时候还要出去么,夜里容易出事的啊。”
“无妨。”引玉往门槛外一迈,被冷风吹得差点睁不开眼。
莲升打了伞,往对方头上遮,不咸不淡道:“那鬼影挺会躲藏,楼上楼下了无踪迹,要想躲得这么彻底,那只能躲在活人躯壳里。”
“你说,刚才窗外那鬼脸是店掌柜么?”引玉微微扭头。
莲升并未转身,而是沿着长街望了过去。
远处似有人吵吵嚷嚷而来,其中一人还哭嚎着,那哭声可谓是惊天动地,又熟悉至极。
只见一群人绕过屋舍,架着一衣衫褴褛的人走近,那人可不就是此前在厉坛边上踉跄跑远的钟雨田么。
钟雨田倒是挺会跑的,明明怕极了康家人,却偏要撞到那家人脸上。
作者有话说:
=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