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2/2)
跟着二人前去他们居所的时候,路上忽然风雨交加,顾知阅神神叨叨的,一个劲地加快步子,曲靖安问他,他也只说是要快些,不然人就醒了。
他不解其意,到了地方才知那是何意。曲靖安习医多年,对人身骨骼熟悉不已,只一眼就看出床上少年并非二人之子—顾羡之。
又想到顾知阅来时,求他用师门秘传的针法为人施针,曲靖安顿时想到了什么,斥他是疯了。
曲靖安不欲做这档子天理不容的事,更因发现有人在外偷听,当即转身便要离开屋中。
忽听扑通一声闷响,曲靖安心一紧,回身去看时,向来沉稳从容的顾知阅已经双膝触地,直挺挺地跪在了曲靖安面前。
曲靖安与他自幼相识,在师门一同修习医术,也曾以天为被,以地为床探讨过以后想要做的事情。
那时的顾知阅擡着手去够天上的月亮,只说:“世间穷苦之人太多,我不想做个万人敬仰的医者,只想做个赤脚医师,无愧于心即可。”
曲靖安笑他,“知阅,你想无愧于心,那可太难了,若有一日为救一人便要舍世间千万人,你当如何选?”
顾知阅沉默不语,曲靖安一笑过去,未将这事放于心上,哪知安静无声的夜色里,他忽然又开了口,“我不会让自己陷入这般境地。”
曲靖安一拍他的脑袋,调笑道:“你啊,还是太单纯了。”
当日不过玩笑之语,可今时今日同样的问题就这么荒唐的出现了,而说着不会让自己陷入如此境地的人此刻正跪在眼前,再没有了往日从容。
他抓住曲靖安仍在滴水的裤腿,湿透的墨发贴在颊侧,凝出的雨水随着泪水一道滑落,“羡之……死了。”
“你说什么?”曲靖安惊讶不已。
“他死了……”顾知阅颤抖着低下了脑袋,似是坠入了那段噩梦般的回忆中,“我和禾娘在战场上找到他的时候,他整张脸都是血,肚子上还有个洞,血怎么都流不完。”
“我的手上也沾满了他的血。”顾知阅擡起双手,仿佛满手猩红,结满了爱子的鲜血。
那是他不敢再想的噩梦,破碎的顾羡之被他抱在怀中,血不停地流,淌过了尸横遍地的战场。
“我喊他,他也不理我,就那么闭着眼。”顾羡之擡起脸,陷在梦中般看向曲靖安,“靖安,那是我唯一的儿子,他才十四,才十四啊!”
“他该多害怕,他明明那么怕疼,肚子却有个大洞,刀豁开皮肉的感觉你能体会到吗?我根本没办法想象,我这一生救了无数人。可老天不公,连我唯一的儿子都要夺去,身为医师又有何用,我连我自己的儿子都拯救不了!”
顾羡之开始磕头,向着他曾经并肩的同门,“我求你,求求你可怜我们夫妻。”他指向床上无知无觉的少年,指尖都在发抖,“这孩子被我们从战场上捡回来,他是个痴傻的,没有我们根本活不下去。如今羡之已经死了,我们只想养着他度过惨生,这是我们唯一的心愿了。”
顾羡之再度重重叩首于地,在响彻屋中的雷声中发出砰地巨响,“靖安求你,用秘术为他下针!”
随后是辛予禾,泪流了满面,同样跪倒在曲靖安面前,“求你下针!”
曲靖安立在屋中,风雨被挡在屋外,却好似在他心中剧烈地席卷过一遭。
他陷入了两难的境地,帮与不帮,全在他一念之间。
目光久久落在床上少年的脸上,曲靖安深深吐出口气后,做下了决定。
听他说完一切,林淮安已不再能够保持理智,“秘法是什么!”
他双眼发红,牙关咬得死紧。
“以银针入xue,引其在血脉中游走,如此往复直到银针埋入脑中,人再醒来便会前尘事尽忘,再无回溯的可能。”
曲靖安说的轻巧,可林淮安可以猜想到被下针之人要承受多大的痛苦,才能尽忘前尘。
“强行毁人记忆,这分明是邪术!”林淮安牙根发颤,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的心绪。
曲靖安并不否认,自叹道:“当年师父传授秘法时,知阅也与你说了相同的话,他不肯学习此法,与师父大吵一架后愤而离去,可到最后他苦苦所求的还是这邪术,所以这世间事谁又能做到个无愧于心。”
“你们强行抹去记忆,把宋喻舟变成了顾羡之,这样无耻的行径还想求无愧于心,简直天大的笑话!”林淮安恨声痛斥,再无半点往日温和的模样,“你这样的人怎配当他的师父,这里不是他的家,我要带他回家!”
他转身就走,可将要推门之际,曲靖安的话传入耳中,给了林淮安穿心一击。
“你若执意带他走,他便会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