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人俗世(2/2)
“好。”
众人一齐往外走,冯丹霞挨过来,问:“这戏说的是什么?我上回看戏,还是祖母寿辰,那也没意思。年年听《佳人薄》,柳慧娘长柳慧娘短的,耳朵都生出茧来了。”
春秧笑道:“讲上阵杀敌的事。至于《佳人薄》,不怪令祖母爱它,我有个朋友,也喜欢柳慧娘,百看不厌。”
后方的杨书琴说:“这个戏跌宕起伏,就像戏词里说的那样命运多舛,大人们爱看,一面看,一面抹泪。我不喜欢,看得人难受。”
春秧说:“我也一样,我更爱看武戏,热热闹闹的,最有意思。”
林南生忍不住说:“你们没看懂它的内核。这出戏从头至尾,讲的是女性自我意识的萌发。柳慧娘勇于反抗,虽一路走得艰难,但最终立起来了。这是最难得的地方,她值得一份敬佩,而不是同情。”
这话前半部分听不懂,后半部分听懂了,但不认同。春秧反驳道:“并不敬佩,我觉得她就是个傻瓜。爹娘那样待她,骂一句猪狗不如都不算过分,老天爷看不过眼,一道雷劈了,为何要卖身为他们买棺,刨个坑埋了不行吗?舅家个个欺她,还想过要卖了她换驴,发大水时,为何要护着他们先走?族亲霸了她家的地和房子,又骗她害她,为何发达之后要返乡帮他们?”
“你生活在蜜罐里,懂个什么?父为子纲,夫为妻纲,长者为尊,封建礼教就是如此,她能怎么办?”
“那她反抗了个什么?”
“你!那是先前的她,后来不是把坏人都收拾了吗?”
“要是没凑巧帮了那位钦差一把呢?还有那位古娘子,没有这两人,她就真被人折腾死了。除此之外,别的奸人,也是全靠老天有眼,这才得了报应。”
林南生不屑地说:“这叫善有善报,她帮了那么多人,总会有回报的,不应在这个人身上,就会应在那个人身上。”
“是,她很善良,该有个好结果。可我仍旧不喜欢这出戏,我宁愿相信这世间没那么多坏人,没那么多阴私。若人都是那样,孤苦伶仃在刀山火海里苦熬,仅仅是为活着能喘口气,太没意思了。我只想痛痛快快地活上几年,有人伤我,负我,我绝不再留恋那情分。外人要骂,那就骂吧。管他们呢!”
冠珠轻咳一声。林南生不知为何没再反驳,只静静地看着她。
春秧笑笑,说:“这是我的一得之见,见笑了。”
林南望站在前方看着她,笑盈盈地总结:“这才是勇者,人活一世,难得自在。”
正房门口站着秋蕙和两个年轻媳妇,三人正说着话,众人一齐停步。秋蕙交代完事,走上前来相迎。
“里头的东西都预备齐了,姑娘们进去,先看看架上摆的那些,还有那几座屏风。有些是府里珍藏,还有几样是主子从别处借来的,有马娘子的《六合同春》,前朝松黄娘子的《五子夺魁》也有,都是珍品。想留在外边透气的,不妨去葡萄架下坐坐,那儿凉快。”
林南望说:“我就不进去了。”
春秧高兴坏了,问:“能走吗?”
秋蕙笑着说:“当然。”
林南生叫住她,提醒道:“粟春秧,一会是三奶奶亲自授课,她们秦家的双面三异绣可是天下一绝。”
春秧老实交代:“我没学过针线,穿针都不行,绣花就更不会了。我留在这,只会妨碍你们。”
林南望挺意外的,仍旧出言维护她,说:“没什么要紧的,陪我去看那戏本子吧?”
春秧巴不得呢,当即跟上,让人意外的是林南生也跟了过来。
王府给林家两个姑娘安排的下处就在崇福院隔壁这座海崖阁,一跨进院子,四个穿着打扮不同的丫头迎上来,嘴里叫着大小姐二小姐,显然是林家带过来的下人。
林南望打发她们出去:“我和妹妹说会话,你们到外边去,不要扰我们清静。”
四人齐声应是,顺带拦了要上前的老妈妈,又帮着放了帘子。
林南生一直跟着春秧,春秧心想:这小身板,这小碎步,应当是没学过武的,不怕她偷袭。
林南望到里间拿书去了,春秧自顾自坐好,把倒茶的活干了。
林南生瞅着机会告诫她:“不要把我姐姐带坏了,将来……”
春秧不想听长篇大论,胡乱点头,将手里这杯茶递过去,好声好气说:“大暑天的,喝热茶不解渴,我看这样的就很好。”
林南生还在上下打量她,不解地问:“你真不会女红?”
春秧点头,说:“我娘不让我碰,说再大些就教我缝补,别的不必。这很要紧吗?”
方才听到她不会绣花,那些姑娘都很惊讶,秋蕙眉头动了动,看起来很意外。
林南生难得笑了一声,和和气气地说:“姑娘家,不论穷富,都要学。你娘很难得,她……她说过自己的来历吗?”
春秧笑答:“什么来历?我外祖父是溯州人,家族人丁不旺,地产不丰,就来了外边讨生活。我知道你们觉着这事稀罕,嘿嘿,我娘说外祖父也是这么教她的,就算是家学渊源吧。”
林南生又很意外,指指她嘴边,说:“你这样,不怕人说你吗?”
“你们京城,连别人怎么笑也要管的吗?”
“不说京城不京城的,就方才那些姑娘,你没仔细瞧过她们吗?”
春秧看向掀帘出来的林南望。
林南望放下手里的册子,缓缓坐下,看着春秧说:“管她们呢,怎么痛快怎么来。我们这些人,在那些重重叠叠的规矩下,活成了一个模子,死死板板。春秧,我最羡慕你。”
春秧实在是忍不住了,问:“姐姐怎么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