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欢(2/2)
苏凝如擦了泪水,抿抿嘴,随口答道:“我记得很清楚,生你的时候,冷得不得了,正是腊月里。”
至于是哪一天,这一时半刻,还真记不起来。婚书上倒是有生辰八字,只是方才儿子催她要时,她特意赖了,没带在身上。
齐椿早知道这答案,望向身侧那墙灰,面无表情提醒道:“我究竟几岁了,能当这个爹了?”
这个事,苏凝如一时答不上,但仔细一琢磨,拿自己的岁数一减,当下暗道不好。她十六岁生的他,满打满算也不过十四,这亲,怎么结?
齐椿笑起来,说:“这下更有意思了吧?这亲事,今日不退也成,索性再等上些时日,等孩子落了地,再抱着他四处找爹。那样最好,能挑个合娃儿眼缘的,将来更和睦。你放心,到那时,我一定赶回来看戏,也算是不辜负两家的情谊。”
他说罢,真甩了袖往远处走。
苏凝如追了两步,一咬牙,说:“你放心,是我想的不周全,她比你大了三四岁,实在不合适。你再等等,这两日就替你办好。”
齐椿并不满意,擡手折下一小段枝,顺手将它飞掷。苏凝如不由自主地盯着它,从头看到尾,等它插进那老院门上了,提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齐椿说:“我是娄家人,我的婚事,自有人做主。你是齐家妇,管着齐家的事就成。”
苏凝如一听这个“娄”字就心颤,慌道:“哪来的那家,你的户籍上明明白白地写着,你是齐家的长子,将来……”
齐椿撇嘴一笑,在迈进院门前,回头告诉她:“杨花巷那宅子里的‘太太’,产婆都请回来了。跟在身边的那位,也差不离。你等着做母亲吧。你以为他是好心为我着想?非要把我打发去商家,呵呵,不过是想借别人家的财,兑现当初对你立下的誓言罢了。”
他轻轻一跳,落到那老桂树上,藏在树冠里,再不出来。
苏凝如在树下站了站,踉踉跄跄回去了。
春秧巴着门框,把脖子缩回来,扭头问:“鲁源,你看清了吗?”
鲁源点头,老老实实说:“活像那画上的仙女,是他娘吗?”
春秧噘着嘴说:“再好看,我也不喜欢她。”
鲁源跟上去,淡淡地说:“再不喜欢,那也是他娘亲啊!”
春秧恹恹地点头,说:“走吧,娘说师兄给你带了礼物。”
春秧实在等不得了,没打算歇晌,把书袋腾出来,又塞得鼓鼓囊囊,背着它就要出门。
李秀荣问:“这是要去哪?”
“我给师兄送东西去。”
“哟,这回是什么?”
春秧眨眨眼,说:“不是厕纸啦,是画的纸,还有鱼干,还有柿饼,还有炒花生,还有……草编的蜻蜓,有些发黄了。娘,这不要紧吧?”
李秀荣摸摸她额头,笑着说:“不要紧,礼轻情意重,你师兄知道你时常惦记着他,肯定高兴。去吧,送了就回,别耽误他家的事。”
春秧将腰上那对窄窄的短剑摘下来,拿给她看。
“这是你师兄送你的?”
春秧含着笑点头,见娘看过了,又接回来,仔仔细细系好,欢欢喜喜说:“ “娘别嫌它笨,师兄说等我长大了,就帮我开刃呢。” ”
“师兄写了字在箱子里,都分好了。春生得了一柄刀,乔夏得了一副弓箭,鲁源得了一把扇子,是沉甸甸的扇子,摸着凉凉的,厚厚的,可厉害了。还有一个盒子,是给洞洞的,上边写着不要乱动,我们就没打开。”
李秀荣忙说:“等你爹回来看看再说。”
“好,娘,我去了啊!”
春秧背着东西过去,齐椿就站在乔师傅家门口等着,伸手要接东西,春秧却以为他要抱自己,抓着手臂往上攀。齐椿只好连人带袋一块抱起来。
乔师傅笑呵呵道:“你们这两春,这样要好,像是注定的。”
他肩上挎着包袱,春秧问:“师傅,你要出门吗?”
乔师傅点头说:“我有要紧的事要出门,你师兄替我几日,等我回来了,给你们带糖吃。”
春秧笑着摇手道别。
满袋子的宝贝,齐椿听她一样一样说,跟着点头,都说“好”。春秧最后才给他看画,指着第一张说:“这是爹带我去看的斗鸡,我不会画鸡,就画了这样的人。师兄,你看,这像不像是在比武?”
单看画,糙让人发笑,但那招式画得传神,八组图扫一遍,似乎能看到他们认真打斗起来。
齐椿很惊喜,拿起来一看,说:“正是。”
春秧见他喜欢,又拿下一张,说:“这是竹林,我们在那抓竹子虫,突然刮起了大风,我看竹子被吹弯了腰,却始终不倒。师兄,它好像练过桩功。”
齐椿仔细抹平了这画,点头说:“内里为空,却最为坚韧。”
春秧问:“要是人也能像这样,骨子里空了,变得轻盈,而皮肉坚韧起来,是不是也能像它那样,永远不倒?”
齐椿再点头。
春秧指着画上一个实心的黑点,告诉他:“这是竹子虫,本来有腿还有长鼻子,我一画就糊了。师兄,用线绑它的腿,能当成风筝耍。用线拴它的长鼻子,它会一圈一圈地飞,可好玩了。鲁源说这个能烤来吃,我不敢。我给你留了一只,后来……它死掉了。”
齐椿摸摸她脑袋,说:“不要紧,以后我替你抓几只回来玩。”
春秧从凳子上跳下来,贴着他问:“师兄,你的生辰是哪一日,我会写戏,我给你编一出单属于你的戏。”
“好!”齐椿触动,再次丢开礼教,将她抱到自己腿上,认认真真说,“是腊月十七,春秧,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