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客,惊客(2/2)
王琦又上前耳语几句,庞楣正要发话审问。
“绍哥哥,绍哥哥。”
这屋里竟有个孩子。
众人看向发声处,李绍身形一晃,与母亲相互扶持,两人对视,已然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有人眼疾手快,抽了衣柜的横闩,拉开柜门。一个三四岁女童跪坐其中,直直地看向《寻松图》下的李绍。
她看过众人,避开来抱她的婆子,自行爬下,径直走到李绍跟前,高举双手,撒娇道:“哥哥,我怕,要抱!”
李绍木木地抱起孩子,往右转了转,让她背对着死人那方向。春秧将脸贴在他肩上,闷声道:“坏贼人抓到了吗?阿苗怕。”
王琦待要再说些什么,庞楣扬手制止。两人的交情不过如此,帮个小忙不要紧,颠倒黑白、自损羽毛的事,不可为。
“这恶贼无法无天,报到府衙去吧!”
春秧被人抱出来,凑巧听到门房报时,已是酉正一刻,天色黯淡,四下幽静。
“妈妈莫要再丢下我!”
洪妈妈又愧又慌,忙道:“奴婢惫懒,累姑娘受罪了,该死该死!”
她既认了错,春秧便不再多话。一靠近马车,不等掀帘,她刚闻着味便欢喜道:“六爷,是六爷来了。”
三思收鞭,跳下马车,摆马凳,护着洪妈妈上去。
里头的人伸手,接了孩子。
洪妈妈识趣,退下,去了后面的马车。
春秧上手,摸摸他胡子,戳戳鬓角,闷闷不乐道:“我不喜欢这里,六爷,我们什么时候走?”
好好的父亲成了六爷,身边全是生人,处处是规矩,好不自在。
“快了!阿苗,方才……”
“我说了谎话。”
六爷也在席上,早已得了消息,并不问细节,只问:“阿苗为何要帮他们?”
“娘说做事不问结果,先看本意。娘说如果有人行恶在先,那他吃些苦头全是活该。那坏人打哥哥,哥哥求饶,他不依。哥哥还手,是为活命,天经地义。上回松秋欺负思儿,我朝他泼水了。”
六爷不语。
春秧便问:“爹觉得我做错了吗?”
她失了言,捂着嘴眨巴眼,并不惧怕——爹总是宠着她,从不责罚。
六爷笑,抽出一方帕子,帮她擦拭额头鼻尖的毛汗,又问:“你为何在那处?”
“家里的老妈妈说带我出来找六爷,这个妈妈说是这府里的规矩,不许自家的妈妈跟着,让我随那个妈妈去。那妈妈哄我,让我跟个红脸妈妈走,她灌我一杯茶,我便睡着了,醒来就在那柜子里。外头吵起来,我出不去,只能等着。我知道是谁害我。”
“哦?”
“是那位维公子,那妈妈念道:阿弥陀佛,菩萨恕罪,全是七月那小子的过,菩萨明鉴,这孽且随他去。六爷,这七月是维公子身边人。拜寿时,六爷见过的那位姑奶奶说‘快打发人去接了维儿来,七月八月少了调教,这么大的日子,竟挑唆主子到处跑,实在混账’。那位姑奶奶说我是她娘家嫂子的娘家侄女,有人说怪道生得这样像。六爷,我们和她们,是亲戚吗?”
春秧掰着手指也没算清这其中的亲属关系,摇头犯愁。
“许是她记错了,又或是说两句客套话,免得别人看轻你。阿苗,大人们说的话,你都听见了?”
“是,娘说去不相熟的地方做客,要多听多记多学,以免犯错。”
“不错,我再考考你。”
“六爷想问是哪个字?我猜是‘维万世之安’。”
六爷大笑,道:“正是李维安,阿苗聪慧,了不得!”
春秧得了夸赞,并不喜,摇头叹道:“他人不好,只怕是落了空。”
六爷原对这侄儿不甚在意,如今更是瞧不上。他想起那些传闻,收了笑,压下怒意,正色问:“你想做居高之人吗?”
“那么多人围着,好似热热闹闹,我却不喜欢。人人说着好听的话,可那位老夫人腰疼头疼,坐着煎熬,却没人放心上。”
确实没人留意这些,不过六爷要问的并不是儿孙满堂,他待要解释。春秧从荷包里摸出一块不太规整的栗子糕,全然忘了方才那些事,欢欢喜喜地吃起来。
还是个幼童呢!
六爷失笑,细心地帮她掸走掉落在裙子上的碎屑。
临近宵禁,马车不敢张扬,一晃一晃地往回赶。
春秧昏昏入睡,六爷抱稳了,轻轻拍打。
到了宋府侧门上,洪妈妈上前来接,六爷眼神凌厉,绕过她。
洪妈妈腿软心慌,急急忙忙赶回去请罪。六爷抱着人,径直去了主院请安。
丫鬟上前接手,春秧熟睡,仍紧抓父亲衣襟,六爷便撇头示意不必。
老夫人见状,忍不住道:“莫要宠太过,乱了规矩,将来难办。”
“母亲放心。”
老夫人长叹,六爷离座,上前一步,躬身低语:“母亲,那位老爷曾许我一个不低的位子,有书信为证,家里姊妹……这原不是最要紧的,来时偶遇一位老神仙,擦身而过,本不敢打扰。老神仙却追上来讨要生辰八字,掐指拈算,面色有变,不说前程,只道她根骨不凡,需多加珍爱。她尚且年幼,今日受了惊,我才多费两分心思。”
这原是个好消息,老夫人却叹道:“时运不济,生得晚了些,这不上不下的,只怕用不上。如今那一处,哪有下脚的地儿。哼,家家都有祥瑞吉兆,这个梦凤凰那个引红霞,可惜啊,该有的没有,徒留笑柄,我倒要看看,将来这些尊贵人往哪儿嫁去。”
六爷摇头,隐晦道:“那倒未必,天下风云,瞬息万变,时也运也,总有机会的。母亲不必担忧,我自有一番道理。”
老夫人含泪道:“委屈你了,你四哥五哥的船,下旬才能到,赶不上了,你给他们留几句话吧。”
“是!”
“你屋里那个,不容易,这家里上上下下,全靠她支应,偶有不周全之处,你要体谅。她带这孩子出门,也是一番好意,既将来要往那处送,记在嫡母名下,那是她的造化。这事,你再好好想想。”
六爷点头,抱着孩子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