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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一听见父亲的吼声,他就本能地头皮发麻,脑子一片空白。
靠着墙坐在地上缓了好一会儿,路昭才终于把这些恐惧压下去,爬起来,跑进楼道,上了四楼。
家门口放着鞋架,他蹲下来,把最底层的每双鞋子都拎起来看了看,在母亲的一双旧布鞋下找到了家门钥匙。
他拿起钥匙打开家门,推开门进屋,入眼就是满目狼藉。
母亲背对着门倒在地上,手脚都被布条绑着。他身上穿着夏天的短袖短裤,裸露出的手臂和小腿全是青紫和血痕,而且两条小腿不正常地扭曲着,好像断了。
路昭赶紧把家门关上,跑过去蹲在他面前:“妈妈,你怎么样?”
听见这一声“妈妈”,地上躺着的雌虫倏然睁开眼睛。
可当他的目光触及路昭时,黯淡了一瞬。
而后,他才仔细看了看面前的路昭,怔怔的:“……是阿昭吗?”
路昭鼻子一酸,差点掉眼泪。
他点点头,赶紧给母亲解开了手脚上绑着的布条。
“你怎么回来了?”母亲轻声问。
“林老师打电话告诉我,说阿庭没了。”路昭把书包背在胸前,然后把他背在了背上。“妈妈,我们去医院吧,你的腿好像断了。”
“去、去城西派出所。”母亲伏在他背上,说,“阿庭还在派出所……”
“我先把你送到医院,然后就去派出所。”路昭背着他刚想出门,又转身回去,把家里的户口本和母亲的证件全都拿上。
在这个装证件的纸盒里,还有父母的两本结婚证。
路昭的手经过这两个小红本时,微微一顿。
可很快,他就伸手一把抓起这两本结婚证,全部塞进书包里。
母亲伏在他背上看着,并没有出声阻止。
路昭背着他,把家门带上,钥匙揣在兜里,飞快跑下楼。
县里只有一家人民医院,在平江对岸,路昭只能先往城中心跑,从松明大桥上过去,再往东一公里,才到达医院。
这年头,大家有个小病小痛的,都去小诊所看看,随便开点药吃。能来医院的,都不是什么一般病症,因此路昭即便挂了急诊号,仍等了好一会儿,才排上他们。
急诊医生给他们看了看,就开了单子叫他们去外科做手术。
对雌虫来说,骨折并不算大病大灾,身体素质好的,三五天就能恢复如初,即便身体不好,三天也能出院,半个月能恢复得差不多。
路昭把母亲送进手术室,自己去办住院手续,交完三天的住院费用,才匆匆离开医院往城西派出所去。
穿过松明大桥回到主街上,往西走个几百米就是城西派出所了。路昭走进去,同值班民警说明来意,拿出证件登记了信息,对方很快就把写得满满的表格递给他:“签个字。”
路昭一看表头——遗体认领确认书。
上面写了路庭的体貌特征、年龄、死亡的时间、地点,还有法医验尸结论——溺亡。
“这个表呀,早都写好了,前几天你爸爸来过一次,但他不肯出殡仪馆火化的费用。我们的规定是,从派出所认领出去的尸体,不允许领到殡仪馆以外的地方,所以没让他领走。”民警说,“请你理解一下,这规定也是为了维护社会治安。”
他谈论着这些,仿佛死人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
对于一线办案警察来说,确实已经见惯了死人,可对一个普通家庭来说,失去一个家庭成员却是巨大的打击。
路昭抿着嘴,沉默地在表格上签了名字。
民警说:“那我就打电话给殡仪馆了?小伙子,你身上带着火化的费用吧?”
“火化”两个字再次让路昭一颤,他咬了咬嘴唇,点点头。
民警打了电话,等殡仪馆的灵车开进派出所大院里,才带着这些工作人员和路昭,一起去停尸间。
路庭被装在一个小小的裹尸袋里,被法医从大冰柜里拎出来,放在殡仪馆的小推车上。
路昭心头发颤,视线就跟着那个白色的小小袋子,一路走到派出所门外,眼看着工作人员要把小推车擡上灵车了,他连忙上前一步,拉住了小车。
“我、我能再看他一眼吗?”
工作人员一顿,看向他后头站着的法医。
法医摇了摇头。
工作人员就说:“小伙子,现在还是别看了。”
路昭语无伦次:“可是,我有两年都没回家了,两年都没见过我弟弟了,而且,我妈妈肯定也想再看他一眼……我弟弟连照片都没拍过,难道就这样给他火化了吗?”
工作人员只能说:“我们尽量给他化个妆,化得和生前一样的,然后让老师傅给他画个像,啊。”
他拍拍路昭的肩,权当安慰,然后用力将小推车向灵车上一擡。
路昭拉着小推车的手骤然被甩脱了。
小小的白色袋子一下子被推进了灵车里,就像在告诉他,逝去的生命,是再也抓不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