颍川陈群(已补全)(2/2)
说到最后一句时,言笑晏晏的长公主淡淡地扫了一眼殿中之人。
只是一眼,便仿佛将战场上的征伐之气带到了风轻日暖的雒阳宫,让那些心怀鬼胎之人不自觉地落下冷汗。
“请让某试陈之。”
“请——”
“取士之道,当以德行才能为准,而非以族姓阀阅为矩。”
这便是老生常谈了。
大汉以察举制选人的标准从来都是德才二项,而从来不是什么族姓阀阅。
然而每每选出来的所谓贤能,大都出于世家大族——因为这些盘根错节的世家掌握了舆论。
在很多年前,便有有识之士提出了这个问题,但这颗毒瘤却至今还存在于大汉朝廷的命脉。
如果陈长文只是想重复这些陈腔滥调,那么,也无须再分神细听了,刘晞捧着茶盏,神色平平。
“当今察举制之所以弊端频现,一是因为豪强大族左右乡闾评议,二则是因为取士无固定标准,易于为有心之人所操纵。”
“私以为,若想改变现状,不妨在中央到地方的各级各部,设置选用人才的专职官员,并由朝廷派专人对各郡国的士子进行品评分阶,且记录在册。”
“如此,朝廷在任免官员时,便有了凭依。”
“善。”辩出九品中正制雏形的刘晞抚掌而笑,令周围的宫人给陈群赐座。
宫女迅速给陈群搬来了新的席位,又十分有眼色地上了茶水。清雅澹泊的青年人温声谢恩,脸上既无惶恐之色,也无骄矜之色。
刘晞温和问道:“选贤举能,明罚敕法。陈君对前者的见解确实独具慧眼,那么后者又做何解呢?”
陈群答:“自桓灵以来,权幸之臣有罪不坐,豪猾之民犯法不诛,故而奸佞得志,纲纪不立,宵小之徒横行朝野。陛下及公主若欲兴朝廷、安天下,必得明罚敕法,以正视听。”
“如何明罚敕法?”
“若政宽则民慢,若政猛则民残,唯有宽以济猛,猛以济宽,方能政通人和。“
“何为猛?何为宽?是放纵松弛,还是刚猛暴戾?”
“所谓宽,即为惇大成裕,去除严苛之法令;所谓猛,则为齐明法度,扫除奸恶之人。
陈群再作揖,补充道:“宽以济猛,猛以济宽,正如春生秋杀,相代而成一岁之功,雨露雪霜,并效而行天地之化育[1]。二者相辅相成,缺一不可。”
“大善。”刘晞眉梢微动,莞尔笑道:“汝颍果真多奇士也。”
光熹元年四月廿五,陈群以两策声驰朝野,破格擢为谏议大夫。
同日,天子及摄政长公主共同下令,申饬各郡国长官为政怠慢,并令其再举明经、明法、贤良方正及勇武知兵者入朝,以咨国事。
等刘晞忙完策问之事,回到崇德殿之时,便听蒹葭来禀,言安国亭侯求见。
安国亭侯,即汝南袁氏袁逢的嫡长子袁基,在其叔父袁槐死后,这位在汝南袁氏便差不多成了族中说一不二的人物,是如今袁氏名正言顺的掌权人。
他当初因为袁槐携袁术、袁绍逼杀何太后之事受到了牵连,一同被革职入狱。
但最近汝南袁氏的门生故旧频频上书,请求释放袁氏中人。刘晞暂且不愿和他们撕破脸面,便做出妥协,释放了除袁绍、袁术之外的其余袁氏族人。
这便是袁基现在能在外求见的缘故了。
虽然他现在没了在朝中的职位,但从他父亲袁逢身上承袭的爵位却还在。故而蒹葭称其为安国亭侯。
“袁基?他来做什么?”
“安国亭侯想要来向公主谢恩。”
“既要谢恩,那便让他到德阳殿去。”
“安国亭侯是在见过陛下之后,才来求见公主的。”蒹葭福了福身,道:“且他在殿外已然等了些时辰,仆便暂且将他引到了偏殿去。”
“公主不欲接见他吗?”蒹葭见刘晞眉间似有疲惫之意,便继续道:“那仆这便去打发他离开。”
“罢了,见一见也无妨。”刘晞从案中拿起一本奏疏,无所谓地说道。
不一会儿,便有个温文儒雅的年轻人入了殿。这人入殿之后,什么也没做,倒是先结结实实地行了个跪拜礼。
……他倒是乖觉。刘晞微哂,软声将人叫起,“君侯有礼了。”
又吩咐殿中的宫女道:“还不快快赐座。”
袁基连忙道谢,随后拱手道:“臣谢过公主宽宥……”
刘晞不动声色地观察着眼前这个一派儒雅的青年,笑着打断道:“是天子宽仁,不忍无辜之人徒遭苦难。君侯何必谢我?”
与他那两个野心勃勃的从弟相比较,这人简直是儒雅过了头,浑身上下都是一派温顺无害的模样。
看着非但一点儿不像世家大族的掌权人,反倒像是从普通人家走出来的富贵公子哥。
可四世三公的汝南袁氏是何等鼎盛的大族,它倾尽全族之力培养出来的继承人,当真会这般无害吗?刘晞对此暂且持保留意见。
她将手中的奏章暂且搁下,意味深长地说道:“君侯若真要谢我,只需忠于王事,全心事上即可。”
袁基顿时趋行至堂中,躬身行礼道:“幸有陛下及公主仁德,臣及众位族人才侥幸保得性命。经此事后,臣必定尽心约束族人,再不让亲眷鲁莽行事。”
将袁术、袁槐两兄弟干的事,简单归为鲁莽行事,看来这位袁氏族长还想保他那两个从弟——瞧着倒是个心软的人。
“君侯心中有数即可。”刘晞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而后亲切问道:“说起来,我还未用晚膳,君侯要留下来同我一起吗?”
袁基即便再怎么愚笨,也不会认为公主真的想邀自己共进晚膳。听出话中的逐客之意后,便万分识趣地行礼告退。
不多时,蒹葭便带人端着晚膳再次入殿。她一边为刘晞布菜,一边委婉地劝谏道:“公主若总是这样不按时用膳,将来落下病来可怎么好。”
如今早就过了晚膳的时辰,这顿甚至可以算作是宵夜了。
“我知我知,下次一定注意。”对于蒹葭这些喋喋不休地嘱托,她向来不怎么放再心上。
她轻轻扫了眼食案上的丰富菜色,蓦地放下玉箸,嘱咐蒹葭道:“挑两道菜送到尚书台去,赠给值夜的官员。”
“唯。”
大约一炷香之后,蒹葭便去而复返,重新待在刘晞身边,接过了磨墨的活儿。
她并未曾说起赠膳之事,两人主仆多年,自然也有着独一份的默契。蒹葭轻易不会拿这样的小事去烦扰忙碌的刘晞,而刘晞也对她足够信任,不会多问。
但今日似乎是个意外。
刘晞问起了赠膳的后续,“今晚尚书台是谁在值夜?”
“正是荀侍中。”蒹葭心中虽有些不解,但当自家公主问起之后,便主动补全了始末,道:“荀侍中谢恩之后,托我向您转达:伤熬更守夜于身体有碍,望您早些歇息。”
得了赏赐之后谢恩,顺道再关怀几句上官的身体,本就无甚稀奇的,蒹葭思索了一会儿之后,还是没想出有何处值得刘晞多问。
“嗯。”刘晞未曾再多言,只是提笔继续批阅奏疏。
执笔的玉腕悬空已久,却久久未曾落笔。黑色的墨突兀地滴落在奏疏之上,一身素衣的女子微微叹息。
今晚果真是他值夜。
[1]为引用
另,其实九品中正制在历史上也是起过积极作用的,只是后来在实际操作中逐渐腐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