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槐兵谏(2/2)
刘辩自然称好,正要开口让众人离开时,袁槐却已抢先一步开口。
“且慢,袁氏谋杀先帝之事已然证据确凿,今何进虽死,可还有一元凶犹逍遥法外!”
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了刘辩的心中。
袁槐上前一步,“臣请废太后何氏!”
刘辩大怔,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原本用来约束帝王言行、起约束规范作用的冕旒,正被其主人晃得叮叮作响,玉石相撞,煞是清脆。
“太尉何其放肆!”
这句呵斥好似已经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但他还是努力将自己的母亲护在身后,倔强昂首道:“我母何罪?岂……岂是尔等能轻言废弃的?”
“退朝!”
皇帝愤怒的胡喝声并没得到意料之中的效果——披坚执锐的羽林卫只是握紧兵器,轻轻往前迈了一小步,殿中之人便再不敢轻举妄动。
袁槐像模像样地拱手行了一礼,不疾不徐地慷慨陈词曰:“何氏无德,满身罪孽,其中又属四件最为紧要。”
“其一,悖逆不轨,居心叵测。何氏身为皇后,却因一己私欲勾结外戚何进,暗害先帝。
“其二,丧伦败行,心无孝理。何氏自被尊为太后以来,便张扬无忌,多次顶撞太皇太后,使其忧郁而终。
“其三,嫉贤妒能,枉杀无辜。不但联合奸宦污蔑灵怀宋皇后,致其含冤自尽;且以私心,毒害陈留王生母王美人。
“其四,无才无德,刻薄寡恩。何氏以色见宠于君,后得势居长秋宫,却无中宫德行,致使宫廷糜乱无序,宫人惶恐不安。”
袁槐每说一件,何氏的脸色便白一分。她用尽了全身上下所有的力气,才让自己勉强维持住得体的姿态,才能分出心神,去宽慰同样惊惧的刘辩。
即便事情已经过去很久很久,刘辩也还是忘不了母亲那双颤抖、纤弱,却又充满力量的手。
“如此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无德之人,如何堪为大汉国母,堪为天下表率?”
袁槐稍稍弯下了腰,可满殿朝臣,都没觉得他心中有什么谦卑之意。
“臣请废太后何氏!”
在袁槐之后,又陆陆续续有许多朝臣出列,声色俱厉地附和太尉之议。
这些附议的人大都与汝南袁氏有着不匪的交情,即便与袁槐无关,也起码是世家出身——这些人本就看不起出身寒微的何氏,当初要不是灵帝力排众议,何氏也登不上后位。
“臣请废太后何氏!”
高亢的请愿声一道高过一道,以气吞河山之势涌向九重御阶的皇帝。
浓重如墨的无力感,一点一点地浸透了皇帝的四肢百骸,而后深入肺腑,侵吞心窍。
举目四望,不见归依。
“朕……朕是天子!尔等究竟意欲何为?”
没有权臣会理会一个毫无实权的傀儡天子,正如人们不会在意脚下的蝼蚁是生是死。
刘辩强忍着眸中的泪水,拉起自己的母亲,哽咽道:“阿母,我们离开这里,回长秋宫去吧。”
按兵不动的羽林卫高喝一声再次向前迈出一步,并且亮出了手中泛着冷光的武器。
掌管羽林卫的羽林中郎将迈出队列,抱拳道:“臣羽林中郎将袁术请废太后何氏。”
也就是在这时,甲胄相撞的沉闷声由远及近,慢慢吸引了殿中人的目光。
许多人不约而同地望过去。
来人身上的甲胄与羽林卫的银铠不同,乃是带着西园军标志的玄甲。
来人是敌是友?是为袁家壮大声势?还是忠心于皇帝?
很快就没人再思考这个问题了。
因为这支西园军将德阳殿水泄不通地围了起来,率领这支军队的首领大步流星地迈入殿中,肃然抱拳道:“臣下军校尉鲍鸿,请废太后何氏!”
袁槐微微一笑,眼中似有得色。先帝、蹇硕、何进,西园军换了一任又一任的主人。
三人都觉得自己能掌握这支劲旅,殊不知,汝南袁氏对这支军队的影响力,已远远超过了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
“袁槐,你竟敢勾结武将,胁迫陛下!”卢植大喝道。
袁槐端的是一派谦和,“若将此轻薄无行之人尊为国母,我大汉朝廷何以抚育四海、教化百姓!”
“陛下年幼,故而为血脉私情所囿,不肯弘扬国法。臣无能,只好效仿鬻拳谏楚子之故事,以兵劝之。”
卢植被他的无耻行径噎了一瞬,正要重整旗鼓,反唇相讥之时,御阶之上却爆发出哀恸的悲号。
“太后……”
“母亲……阿母……”
众人循声望去时,只看见了乱作一团的宫女近侍,以及自御阶流下的鲜血。
皇帝像被抛弃的雏鸟一般,声声哀泣,“传太医,快传太医!”
往日张扬热烈、艳若牡丹的何皇后,此时已经浑身狼狈地倒在了地上。纤细白皙的脖颈上,正插着一枚熠熠生辉的金钗——她亲手刺进去的金钗。
艳红的血没有生机,却将丝衣上的锦绣花纹染得栩栩如生,凄靡动人。
抖如筛糠的皇帝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碰血流如注的母亲。
“阿母,阿母,您为何要……为何要这么做啊。”
皇帝泣不成声地握住母亲的手,“太医!传太医,给朕传太医!”
袁槐权衡一瞬,终是点了个人往太医院而去。
殿中议论的声音渐渐低了下来,只有少年天子痛彻心扉的哀泣声,或许,也有生命即将逝去的悲鸣。
不知从哪传来的甲胄碰撞声,再次传入殿中,刺痛了朝臣们本就敏感的神经。
袁槐起初并没在意,只以为是侄儿袁绍成功解决何苗了,带人前来控场。
“咻——”
密密麻麻的羽箭裹挟着风云之势,发出剧烈的破空声。
殿外那群由鲍鸿带领而来的西园军,齐刷刷地倒下了一片。
自以为胜券在握的袁槐终于意识到,有什么东西脱离了他的掌控。
羽箭的破空声继续响起,无情地收割了数不数胜的鲜活生命。
铮铮的号角声紧接着响起,然后便是短兵相接、刀剑相撞的厮杀声。
一方是脱胎于战场的并州铁骑,一方是养于禁中、鲜少见血的西园军。交战双方的士兵素质,可谓有着十分悬殊的差距。
大约几刻钟之后,这场突如其来的战争便分出了胜负。羽林中郎将见势不妙,本欲率众出援。
袁槐阻下了他的动作,并令鲍鸿将剩余人马撤入德阳殿中。
外边的人马顾及里面的天子及群臣,果真停了动作,停下攻势,重列阵型。
嘹亮的传唱声倏而响起,震彻云霄。
“万年长公主到——”
抽气声此起彼伏地出现在殿中的各处。传唱声落下的顷刻间,便有人循声望了过去。
万年长公主正逆着阳光,悠然立于德阳殿的殿门之下。灿烂明丽的阳光给她镀上了一层金辉,好似无形的盔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