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中议事(2/2)
她微微叹了口气,将目光从青年身上收回,转而望向其余人,正色问道:“诸君还想召回征西将军吗?”
满殿皆拜,无一人敢做声。
“先辈的血染红了半壁河山,才有了今日稍稍安定的边疆。今日我若撤军回援,并州该何去何从,北境的数十万平民该何去何从?”
“诸君与我,俱是青史上唾弃的千古罪人!”
便是做不成万世明君,也不能做遗臭万年的千古罪人吧,刘晞自嘲一笑,淡淡将目光转到那个空着的席位上。
那是尚书令荀文若的座位。但今日一早,荀家便派人替荀文若请了病假,此时议事,他也未曾列席。
她并不想多思其中缘由,便眉毛一挑,将那那些异色尽数掩藏在坚毅的面容中。
“取我甲胄来!”
她一身玄色袍服立在殿中,清朗的声音如利剑般刺破了浓重的沉默,“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去告诉曹孟德,大汉北疆之安危,已尽系于他一人之身。”
刘晞缓缓行至殿中,将中书令郭嘉、尚书郎诸葛亮一一扶起,“着郭奉孝、诸葛孔明领侍中衔,联通内外、随侍御前。”
她安慰似地拍了拍郭嘉的肩膀,又含笑望向诸葛亮,补充道:“令你以侍中之位加录尚书事,自此之后,当尽心拱卫天子,匡辅朝政。”
——这已然和托孤没什么区别了。
刘晞别过头去,并不看两人的眼神,而是再次点了侍御史法正的名字,“君清正廉明,操行峻整,当擢为御史中丞。”
法正再拜,领命谢恩。
“车骑将军王越何在?”她忽而拔高声音,朗朗道。
王越单膝跪下,抱拳应道:“臣在!”
“伪帝新立,袁逆猖獗,雒阳已岌岌可危,不可再留。着你领兵护送陛下及公卿百官西迁长安,不得有误。”
若雒阳当真失守,朝廷也足以以函谷关为屏障,将叛军挡在关外,然后再徐徐图之,雄视天下。
“你可想好了?行至今日,这是你离完成目标、达成心愿最近的一次。”刘晞知道这是系统的声音。
“阿玖,我能再来一次,这方世界的所有人却都只有一条性命。”她面上不显,心中却已有悲哀之意,强笑着回道:“……也许,是我命该如此吧。”
对刘辩、对朝廷,刘晞自认已经仁至义尽,便也不想再逼自己向那个满脸仓惶的皇帝摆出什么和蔼的神色。
她沉默地换上甲胄,沉默地披上战袍,沉默地做好准备,去奔赴九死一生的战场,去做保护朝廷西迁的最后关碍。
在踏出德阳殿的最后一瞬,她回身朝众人做了一揖。她最后看了一眼那个名义上的弟弟,无悲无喜地说道:“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
梦境倏然破裂。
刘晞擦了擦额上的冷汗,慢慢从床上坐起身来。她一边按住胀痛不已的太阳xue,一边苦中作乐地想道:她从前的经历……果然是丰富极了。
加上以前林林总总的梦境,她大概拼凑出了刚刚做梦梦到的那世经历:
那一世,她应该是以平黄巾、解党锢扬名于世,并涉政朝中。但她那时与那位好父皇的表面关系远没有如今这般融洽。
她参政之后不久,便遭到了宦官与皇帝的双重忌惮。事不得已,只好假意向宦官妥协,随后暗杀灵帝,并嫁祸宦官,以“清君侧”为名召集群臣诛杀宦官。
旋即她又扶持刘辩登基,矫制先帝遗诏自为摄政长公主。临朝称制之后,她一边培植自己的势力,一边推行新政。
……而后便因触动士族利益,被河北袁绍钻了空子。估计到最后,应该是死在了旋门关的战场上。
总结完自己这段颇为荡气回肠的经历后,刘晞微微抿唇,失神地盯着窗外的夜色看了一会儿。
悠长的打更声很快便响起,惊醒了犹自沉思的人。
刘晞看了眼窗外的天色,径直下了榻,开始洗漱更衣,束发带冠。
等亲卫将朝食呈上来时,她便顺口问道:“大军昨晚可是入城了?”
“回将军,正是如此。傅将军与郭司马昨夜便入了城,与我部汇合。”
“如此便好。”刘晞稍稍颔首,“请荀长史、蔡主簿、孙参军及……”
她本想捎上郭嘉与傅燮,又思及他们二人昨晚刚入城,此时应该刚歇下不久,便又改了主意,将到嘴边的名字咽下。
虽说是议事,但她心中其实早就有了主意,倒也不必非拖着他们两人过来。
“便请他们几位到正厅议事吧,我有些事情想与他们商量。”
她此时还是有些昏昏沉沉,额头处也还有些隐隐的疼痛。但立于人前的骠骑将军依旧是雄姿英发,看不出半点颓色。
只有荀彧……曾短暂地将目光落在了她眼下的淡淡青黑,但很快他又垂下了眼睛,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
刘晞并未捕捉到那转瞬即逝的视线,清了清声音说道:“凉州之事,短时间内怕是结束不了,便是万事从速,怕也少不了一年半载。”
“但国库并不丰盈,朝廷的粮食储备也谈不上充足。经过此前的征发,凉州各郡百姓的存粮,恐怕也不太乐观。”
荀彧见她停下话头,露出征询之意,便极为默契地接了上去,拱手说道:“可效法先人,屯田为计。”
蔡琰饱读诗书,没多久便从浩瀚的史书中搜索出了相关知识,莞尔一笑,开始回忆起前汉赵充国的《屯田奏》。
荀彧接着道:“昔年赵充国受命到凉州平定羌乱时,曾向朝廷提出顺天时、因地利的屯田之策:且耕且战,威德并行。此举不仅能减少军费开支,也能减轻百姓负担,正能解如今之围。”
刘晞原本就是想提出屯田之策,此时自然是欣然点头,赞道:“文若妙计。”
“文台、昭姬可赞成此事?”
两人自然没有异议,俱轻轻点头。
“那屯田之事,便要烦劳文若多多费心了。”刘晞做主让荀彧总领此事后,便又将此事暂且搁置在一旁,接着道:“宋使君令各家各户抄写《孝经》之事……”
她顿了顿,莞尔道:“虽有些过于天真,但我仔细思之,倒也品出了几分可取之处。”
“凉州偏远,又多战乱,故而少有大儒到此传道授业。百姓常常在不知不觉中被羌人习性感染,丢了自己的文化与习俗。”
她温和道:“故此,我想以这座废弃的王宫为基,在凉州建一所兼习文武、面向万民的学宫。想来,这般也能为凉州的边防培养些人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