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初见(2/2)
他们都能察觉出来,每回提及皇后,陛下的心情都会显而易见地变好。
“让那人不必去了,朕去看看太后。”
卫时舟淡声道。
“遵命。”内侍躬着身子退下。
卫时舟离开坤宁宫,朝那个他不愿踏足的地方走去。
甫一走到仁寿宫门口,卫时舟便听见瓷器被摔到地上的破碎之声,刺耳,难听,让人心烦。
卫时舟面色漠然地走进仁寿宫,经过一群战战兢兢的宫人,步入正殿。
太后罚了数名宫人跪在遍地的碎瓷片上。
不知跪了多久,地上已有了斑驳的血痕,好几人已有些跪不住,身子眼看着摇摇欲坠。
见状,某些久远的记忆又在卫时舟脑海中闪现。
膝盖处带血的伤口被强行敷上盐的疼痛似乎经年未曾散去,他的血肉似乎永远也不能将那些洁白似雪的盐粒化开。
卫时舟的眸色更冷了几分,道:“都下去。”
被罚跪的宫人们还没来得及谢恩,便听见太后斥责道:“都给哀家跪好了!”
众人面色犹豫,既不愿继续遭罪,也不敢忤逆太后。
卫时舟淡声道:“你们可以下去了。”
“既然太后对你们不满意,调去别处便是了。”
闻言,宫人们没再犹豫,立马叩首谢恩道:“谢陛下恩典。”
即便被调去做最苦最累的活,也好过在这仁寿宫里日复一日地承受太后的怒火,受尽责罚。
被罚跪许久的众人唯恐耽误了会继续被太后责罚,也不敢互相搀扶,只能忍着疼一瘸一拐地往殿外退出去。
卫时舟在一旁落座,语气冷淡道:“母后似是心情不佳。”
“你既知道哀家心情不好,还来碍眼做什么?”太后语气不善道。
卫时舟:“只是来告知您,大婚前,清棠不会进宫,也不会来见您。”
太后冷笑一声,“怎么?她还敢违抗懿旨?”
卫时舟神色淡然地看向太后,“是朕命人拦下了您的懿旨,她并不知情。”
“你这逆子!”
太后盯着他额上仍未恢复的伤口看了几息,才道:“哀家连未来儿媳都看不得了吗?”
“朕不放心她来您这里。”
卫时舟声音冰冷道:“毕竟,春日宴那晚,您曾派人去刺杀她,不是吗?”
太后神色间骤然浮现出一抹慌乱,又很快被恼怒的神情遮掩了过去。
“你是想污蔑哀家,为你的皇后扫清障碍吗?”
“只要哀家在这后宫一日,她便休想好过!”
卫时舟并未与她争论,只是道:“无论您承认与否,朕都不会再给您对她下手的机会。”
他不会允许任何人伤害容清棠,即便那人是他的生母。
“混账!哀家当年就该掐死你!”太后脸色阴沉,声音尖利道,“不!早在得知怀上你时,便该一碗滑胎药下去,让你不能来这世上!”
卫时舟已对这些话习以为常,平静道:“当年您没能掐死朕,也没能让朕死在您的责罚之下或是去黔州的路上,今后也不会再有这个机会。”
“若在宫中实在住得不顺心,母后大可搬去西郊行宫。朕也可以亲自送您过去,只当尽几分孝心。”
话毕,卫时舟不再久留,起身径直离开。
不顾太后在殿内继续摔东西发脾气,也不理会她那些恶毒的诅咒。
卫时舟自记事起便知道,母后对他恨之入骨。
虽然他并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才会让母后这般无法容忍他的存在。
屏退跟在自己身后的宫人,卫时舟独自走在宫中宽阔平整的路上,不自觉想起了自己曾走过的那条无比漫长而崎岖的道路。
卫时舟十一岁那年,曾徒步从长安走到黔州。
那时的卫时舟不知道自己到底走了多久,但长大后的他知道,从长安到黔州,若日夜兼程加急送一封军报,不断更换最好的马匹,也需要耗费八日。
那时黔州等地连年干旱,庄稼歉收,而当地官员中饱私囊,贪污了朝廷赈灾的粮食与银钱,当地起了严重的饥荒,饿殍遍野。
父皇问那时身为太子的卫时舟该如何,他便如实说自己觉得应在重新拨款运粮赈济百姓的同时,对那些贪墨的官员处以极刑,以儆效尤。
父皇与他的看法一致,但母后以要磨炼他的心性为名,向父亲提议,挑几名武艺顶尖的护卫陪着他去一趟黔州,以太子之身亲自应对当地的灾情,也为他积攒经验与声名。
在卫时舟的记忆里,母后少有那般温柔地对待父皇的时候,所以父皇同意这个提议时,卫时舟也是开心的。
他以为父母的关系终于开始缓和,自己也得到了可以历练的机会。
母后亲自送他出了长安城,却在临别前斥责他不该如此心肠狠毒,暴虐成性。直到那时,卫时舟才知道,母后要他徒步走去黔州。
那不是历练,而是惩罚。
“若你能活着回来,我便不会再每夜掐你的脖颈了。”母后对他说这句话时,笑得很温柔。
原来她每晚动手时都知道,他其实醒着。
卫时舟就这样被母后逐出了长安。
那些精挑细选而来,原本应保护卫时舟前往黔州的人,却在将他带离长安后收走了他身上的所有钱财,像押解流放的犯人般押着他往黔州走去。
没人给卫时舟水和食物。
那些武艺高强的人分明带了干粮,却只让他自己想办法,去捡,去讨,去打猎,吃草根树皮都可以。
一路上走的都是那些人烟稀少的地方,卫时舟没有工具,也无法向任何人求助,勉强果腹都很难。
快到黔州时,那几人便消失了,不再跟在他身旁押解。
可到了当天夜里,突然便有人开始追杀他。
卫时舟虽曾和容先生学过武艺,可他只有十一岁,且一路走来已经体力不支,身体虚弱,他如何能抵挡那几人的同时进攻?
是以他只能伪造自己坠崖的痕迹,连日藏身在一片密林中,像深山中的野人一般昼伏夜出,以求自保。
终于走到黔州时,卫时舟已经不再是那个养尊处优的太子了,他身上的衣衫已看不出原貌,又脏又黑,他自己也瘦了许多,混在难民堆里也毫不违和。
但他活了下来。
卫时舟强撑着最后的力气,和城外的难民们一起排队,想要领一碗可以让他填一填肚子的粥。
而终于轮到他时,卫时舟才看见队伍的尽头原来站着一个应还不满十岁的小姑娘。
她白白净净的,看着乖巧可人,正像个小大人似的站在一个妇人身旁。妇人每盛好一碗粥,那个小姑娘便会同时拿起一个馒头递给排到了眼前的难民。
卫时舟伸出手去接她递过来的馒头时,看见自己脏得不成样子的手和她纤细白净的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有些赧然,下意识想将手收回,那个小姑娘却用另一只手握住他的,软声道:“没事的,不脏。”
“快吃吧,哥哥肯定饿坏了。”
卫时舟不想耽误身后排队的人,匆匆接过粥和馒头便走远了。
他不愿占了难民们的口粮,饥饿感没那么难以忍受后,卫时舟便没再去继续领晚上的粥和馒头。
但黄昏时分,卫时舟正倚靠在树下沉思着自己该如何证明身份,参与赈灾一事时,那个小姑娘端着粥和馒头朝他走了过来。
“漂亮哥哥,你不吃晚饭吗?”她走近后这样问道。
卫时舟:“我不饿。”
小姑娘却皱起了秀气漂亮的眉毛,故意学着大人的模样语重心长道:“不能撒谎的。”
“饿了就得吃东西,”她又认真地说,“这几日我们都能有馒头和粥,再过几天,我爹爹说朝廷就快有人来帮我们了。”
“你爹爹有朝廷的消息?”卫时舟忽然问。
“那当然,我爹爹是很厉害的人。他以前也是做大官的呢。”小姑娘有些自豪道。
卫时舟问:“你爹爹,姓什么?”
“我爹爹姓容。”
“我也姓容,我叫容清棠。”
“漂亮哥哥,你叫什么名字呀?可以告诉我吗?”容清棠把馒头递给卫时舟,偷偷看了他一眼,轻声问。
卫时舟曾听容先生说起过很多和容清棠有关的事,但他没想到自己会在这样的情况下见到先生的女儿。
他的手紧了紧,说:“我叫卫时舟。”
“我记住了,”容清棠声音温软道,“漂亮哥哥,快吃馒头吧,我刚才也吃的这个,挺好吃的。”
“这是我刚找爹爹要的金疮药,你吃完馒头也擦一擦吧。”她指了指他双手上错落的伤口。
“擦了药就不疼了。”
“每个人你都会亲自送药和馒头来吗?”鬼使神差地,十一岁的卫时舟忽然问,
卫时舟还记得,那时的容清棠对他说:“不是,那边有伯伯和婶婶在给大家发馒头和治伤,但你好看,所以我想给你送过来。”
“哥哥的手也很好看,如果留了疤,就太可惜了。”
“很脏,不好看。”卫时舟说。
容清棠却摇了摇头,小脸上写满了认真道:“哥哥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
“谁都比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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