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2/2)
“如果有些批评让我生气,而我克制自己不去理会尽量得体,那是我在忍,如果我根本无所谓,那就不存在忍,也谈不上控制情绪,因为绝大多数言论我是真的不在乎,”乔青遥认真道:“我觉得情绪很多时候会影响理性思考,所以我尽量让自己放下,但也有特例,如果我在乎这个人,他的一切哪怕很细微也会影响到我,因为对我而言很重要。”
车窗外川流奔腾,后视镜隐隐左诗的脸,低眉丧脸,看到乔青遥回国的新闻,细瘦手指摸出新手机,拨通对方的号码,依旧关机,于是干脆给家里人打了电话,报备新号码。
左诗妈妈很久没听见他的声音,关怀压抑不住的自嘴里往出倒,甚至也不在意左诗的沉默,自顾自没完的絮叨,一个年迈的母亲能有什么重要事,无非是‘你在哪,吃了嘛,工作累不累,对象找了没,我跟你爸身体都挺好,最近天凉多加衣……’
“别总在外面吃饭不卫生,实在没办法就多吃青菜蔬果,补充维生素提高免疫力的,”
“劳动节放假你也没回来,估计端午也不回来吧,妈妈给你包了一些肉粽,掺梅干菜和掺板栗的,你之前不是抱怨肉太肥嘛,我这次选的五花瘦肉多,我都尝了一点也不腻,昨天快递发过去的,你收到后记得冻在冰箱里,想吃的时候拿出来热热吃,蒸一小时。”
“除了肉粽,还给你寄了一本影集,是我单位同事家的亲戚家的女孩,我见过她本人,特别踏实哎呀也不知道为什么就给剩下了,在咱们那边的机关单位上班,家里双职工,看了你照片对方满意……”
左诗眉头一跳,心火上涌,狠攥了电话,他豁出去:“您能别在这坑害人家姑娘了么?我不就不想结婚,也结不了婚,我是gay,同性恋,我喜欢男人,能别再给我介绍了么?!”
母亲立刻就不讲话了,电话那头毫无声息,责备全无。
左诗挂断电话,往旁座一扔,由于力道过大,手机自皮制座椅上滑出去,滚到座椅下。
天气有些闷热。
司机安静的靠边停车,已经到达目的地,他停稳车,下车去帮左诗拿行李。
左诗站在午后薄日里,风吹起他外套立领,碎发染霞。
机场万音轰鸣,他默默剜心。
粽子肉太肥这件事,他根本就不记得了,也不知道哪年回家无意间跟妈妈提了这一句,然而说者无心,妈妈却记了很多年,每次都小心翼翼去市场选瘦肉多的五花肉,精心烹调,除了粽子还有卤味,他又觉得有股怪味,当着妈妈的面吐回碗里,多过分。
吃食如是,生活更是如此,这些年,无论任何方面,都在不停的让家人难过失望,事事无成,又深陷泥塘。
左诗在回程飞机上难受的睡不着,并非出柜出的猝不及防,而是后悔不应该那种态度去伤家人的心,就算是要坦白,起码也应该面对面诚恳解释。
更难受的是新买手机又找不到了,左诗在飞机上翻遍全身,连包里三年前的工作证都翻出来,也没见到手机影。一顿操作搞的旁边座的人都以为他招虱子了,又无奈头等舱没另外空位可调换,只得在原座祈祷机长加速,好能提前落地。
左诗后来才回忆起,手机落在车上忘记捡,于是即便落了地,左诗都谁也联系不上,他原想跟家人道个歉,现在可好,只能等回家再说。
出了机舱,取托运行李,当左诗把化妆箱从传送带擡下来时,却发现拉杆拉不出来。
航空公司给出的行李处理结果是,可以赔偿左诗一只新行李箱,于是从仓库里拖出来一只印花帆布皮箱,是送家里阿姨可能都会被嫌花的程度。
左诗的化妆箱从德国购买,加上当时汇率不好,折算下来一只箱子过万,这种赔付令人难以接受,双方在机场交涉很久,航空公司搬出航空法,最多也超不过2k。
最后左诗推着坏掉的箱子出了机场,他本来就难受,眼下精气神频临耗尽,实在是没体力去争那三瓜俩枣,因此干脆放弃维权,打算在倒下之前,赶紧打车回家。
镜片后男记者的双眼审视他:“你在一次巡演期间,有人爆料你半夜带着一车人朝跟拍你的记者丢了很多筐鸡蛋,就是这个趁他们睡觉的时候搞突袭,这事真的假的?”
乔青遥被问的一愣,随后陷入沉思,王丽美还当他不高兴,便贴心的功能性暴走,喝令记者不该问这种幼稚且离谱的问题,也不知道是王丽美用词过于直白,还是记者的尴尬反应,乔青遥罕见的笑了一下,坏意在嘴角转瞬即逝。
“OK,”记者低头翻动采访提纲,又擡起头来:“你红了这么多年,一定很受女孩的欢迎吧,我的意思是,您有过女朋友么?安娜,ra姐,佟导女儿,还有蒋诺澜,这些绯闻对象哪个是真的?”
“谈过恋爱,但是我跟谁在一起过我不能公开,首先这是私事不是我对大众的义务,其次这是双方的事不是我一个人可以决定,因为我是艺人,所以恋情公开对方也会受到影响,如果对方跟我表示想公开,那我会配合,至于我自己的意愿……假如世人都能不在意别人的事,少对别人评头论足,真有这么一天的话,我当然想要牵着爱人的手在外面散步。”
“我不知道我这样理解对不对,如果我问的这些人里全是假的,你本可以一并否认,但你没有,没否认算是承认么?”
“不算,一并否认也没用,我的公司否认过的事情够多了。”
“你怎么看待地下恋情?毕竟现在普遍的爱情观都奉承‘公开恋情是对感情最基本的尊重’。”
“所有的观点都是建立在一定的前提条件上,你说的这个普遍爱情观也是,如果我爱一个人,我不管不顾马上让全世界知道,然后让各界对其评头论足,我不觉得这就是尊重,或者说是对感情负责,真正的尊重是我改过自新,拒绝诱惑,下决定始终如一的爱这个人,保护他不受伤害,认真计划和他的未来,比起嘴上公开,这是我更认同的尊重和负责。”
“好,谢谢你的解答,接下来我们聊聊你最近感情热点,你是安娜的词曲创作者青柠么?”
“她的歌你应该问她。”
记者被怼笑:“其实比起她的歌,我更喜欢你的歌,青柠的歌太过小儿女,但是你不一样,尤其是慢情歌,写的非常好,你创作的时候心里在想谁?女人,还是男人?”
“假设对象。”
“会假设成男人么?你怎么看待同性恋?”
乔青遥被问的很不爽,他冷淡道:“你吃饭的时候不介意你吃的那些东西是否致癌,工作的时候不介意你做的事是否触及道德底线,你被一个人吸引,为什么突然就要开始介意他的性别?生死道义底线你都不在乎,为什么要去在乎别人是不是同性恋?我认为性取向不是爱情的关键,就像批判不应该是评价他人的全部。”
“所以就是你认可同性恋对吗?或者换一种说法,你不排斥同性恋,那我们可否假设一下,你身边的男人喜欢你,你是有可能接受他的?”
“我尊重理解这些,不代表我会如你假设那样去随便接受喜欢我的男人,我只会永远等着那个对的人,无论他是什么样的人,我都想一直跟他在一起,我愿意跟他过平凡的生活一直到死,这于我而言这就是最幸福的事。”
远方的人排了一个小时排上一辆出租车,刚过收费站就跟人撞了,无奈左诗只好擡着箱子在路边打车,搬箱子的时候,一个不稳,夹着的麦当劳纸袋掉在地上,汉堡从里头逃出来,轱辘着向前,最后在马路边撞开花。
出租车司机匆匆道歉,转身便剑拔弩张,同追尾司机激烈辩论,左诗把晚餐从地上捡起来丢进垃圾桶,推着化妆箱饥肠辘辘的上路。
雨滴砸向他的风衣和帽沿,一颗一颗,一股一股,雨势渐加,转瞬便暴雨激射,机场高速双向车道并不相通,左诗这一侧进程方向想在路中间拦到车的几率几乎为零,因为除了接到人的私家车,便是已经从机场载好客的出租车。
天地间水雾交织,左诗周身湿透了,他艰涩的往前走,箱子早早的丢在身后,但他坚决往前,不想回头。
王丽美全程手心攥汗,直到晚餐休息才敢松口气,今天聊了一天,全是苛刻问题,问恋情问‘助理’,没有一个人愿意跟他聊音乐聊作品,也没人打算问他这些年的承受有没有很累,会不会心碎。
但今天的乔青遥,话多到简直让她不认识,一直以来,她都深信乔青遥不采访是不会说,传言误人,甚至连自己人都深陷,原来他不仅会说,还说得还不错,她本来坐立难安,计划要随时救他,结果他救了她。
化妆间内工作人员围坐一起,晚餐是日料店推了一板车送来的外食,凯莉抿一口开胃菜上的海胆,由衷慨叹:“这海胆也太鲜甜了,我听说他家好多食材都是日本空运来的。”
刘昊咽下蓝鳍金枪鱼,他以眼神暗示,低声慨叹:“那倒是不知道,我只知道真是超级贵,那边的媒体也所有人都有份,他们都震惊了,而且量大的绝对吃不完,秀秀还帮忙找打包盒来着……乔请他们吃这么好,是不是回头也写好一点。”
凯莉一个白眼飞过去,秀秀更是擡起头,示意刘昊闭嘴。
王丽美回过头,目光寻人,很快便看见窗边形影单只,乔青遥请所有人吃饭,自己却不吃,他每次都这样,工作人员吃饭,他自己溜边找地儿等大家吃完。
此刻窗边人低头燃烟,以往电话都不理的人,这几日时常摆弄手机,打不通的电话,等不来的短信,全是对一个男人情难自控的爱意。
乔青遥忽然开口问王丽美:“我之前问你的,明后天工作改期的事你解决了么?”
王丽美连忙打立正:“我还在沟通中,因为这都是提前很多天安排的工作,摄影团队为了你明天的工作都推了三个活儿了,结果咱临开拍改时间……”
“我肯定不会去的,说我病了,或者死了,我能把今天这事完成已经是极限了,”乔青遥收起手机:“我自己的事不能再拖了。”
他立在窗边,身前的天黑透了,闷雷滚滚。
春末夏初,雨水很是骄纵,急匆匆的来,绵绵的走。
细雨如油,不知过了多久,一辆轰鸣的摩托车停在左诗前面,上面的人回头,头盔里的声音几乎是吼。
“喂,上来吧,这里打不到车的,我把你稍到最近的公交站行吗?”
溺水的人等来了树枝,竟也是压垮他的最后一跟稻草。
时间倒退,疑幻疑真。
很多年前,在某个路况艰难的小城,乔青遥丢下团队和汽车,准备骑摩托赶通告,那时候他还很喜欢笑,勾着好看的嘴角,黑短碎发在骄阳里飘,一双长腿支在地上,他也是这般回头,望向身后人群,天使的嘴唇一动:“上来,你跟我一起走。”
这一走,就再也不想松手。
只是一起骑了个车,就成了一个人的天雷地火,惊心动魄。
可其实从一开始就不适合,左诗想要的是相濡以沫,一起买菜洗衣每天都能看日出日落,即便是没有这次短暂的失联,能顺利平稳的同乔青遥维持这一段不被打扰的地下恋情,也很难走下去,因为利益,让乔青遥无法赚钱的人和事永远会被阻止,是左诗被爱冲昏了头从来就没有仔细想过,对方是玻璃缸里的观赏鱼,是马戏团里的困兽,而自己本是来去自由的风,自在无拘,对于美丽的事物,原本看一眼就应该足够,更不该常年驻足。
雨又大起来,顺着鼻尖眼角,涓涓而下,摩托车后座的人哭的太厉害,抽泣根本掩饰不了。
骑车的大哥察觉后,也很尴尬,便扭头朝左诗再吼一遍:“那什么,你别哭了,我把你送到家还不行么……”
“作为最红的男明星,连丢垃圾都要绞碎了再丢,狗仔和粉丝无孔不入,一举一动都会被放大,很想知道你对这种生活方式,是一个什么样的心态?”
“习惯、遗憾,我曾经拥有过自由,现在彻底的失去了。”
“乔老师,相信你也有心理准备,我们一定会聊‘猥亵案’,不过我不问真假,因为法律一审已经给大众答案,只是在我看来,这件事是你人生的节点,即便胜诉,你余生也会受此影响,只是我们都很好奇,你对那位助理怎么看?”
乔青遥沉默很久,久到王丽美都打算出面推进下一题,但他还是开口了。
“他是跟我时间最长的一个助理,人很聪明,”
女记者推了推眼镜,没说话,她等着眼前这个男人重新开口,讲述难言之隐和泼天的恨。
乔青遥攥着平台话筒,面对镜头,目光却落在别处:“我觉得他是个可造之材,所以我把我除了演艺事业之外的部分交给他,不会的话我也教他,我愿意把我所知道的一切跟他分享,甚至一度认为他很可靠,现在想起来,我更多是责怪自己。”
“为什么?觉得自己很傻错信了人?”
“是我没有好好的引导他成为一个更好的人,这些年我给他做了很多错误示范,比如我总是在他面前无度挥霍又拼命赚钱,我也总是习惯性忽视他的存在,连他母亲生病需要帮助都只是用钱解决,还交由别人处理,结果处理的也不好,事情本不该如此。”
“听你这样说,你们的关系比我们想象的更亲密,我也能明白为什么他可以拿得出那么多让事态罗生门的证据,所以为什么他要选择这种自杀式袭击,你有想过么?”
“想过,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我其实很意外,因为没有听到你的控诉和埋怨,你不恨他么?他做了错事,你却自我检讨。”
“祸兮福所伏,他带给我的后果,并不全是坏的,”乔青遥道平静地:“人也是这样,善恶同存造就的人性里,善也是恶,恶亦是善。”
女记者望着他:“是啊,人的这个爱恨聚散,是非黑白,哪这么容易说清,没有永远的对和永远的错,唯一界定清晰的只有生死。”
“谢谢你今天的回答,很有意思的一次谈话,其实你很好,只是应该笑一笑,”女记者合上手里的笔记本,摘掉眼镜,朝乔青遥笑道:“最后一个问题,你对你的人生还满意么?毕竟你获得了巨大的成功,拥有巨额财富和俊美外表,你什么都有。”
乔青遥想了想:“我曾经以为拿最多的奖,卖最多的唱片,赚更多的钱就是成功,让人满足,可人生除了事业还有生活,除了物质还有感情,我什么都有,也什么都没有,但对于失败的部分,我仍抱有憧憬,甚至会同跟追求事业的高度一样,我愿意为此赴汤蹈火,履险如夷。”
作者有话要说:
善也是恶,恶亦是善,如果这篇文写完,我能写出这个意思,那我就没白写这个故事,写不出来那就拉倒以后继续努力。
前世马上就要结束了,不要怕,我一直都觉得死是痛快,虐在细想,所以别想,笑一笑就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