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2/2)
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他是长公主之子,他理应姓谢。可他又说,他是沈奕……若是皇帝知道了,他又如何自处?
卫姝瑶心事重重地捋着脉络,慢慢将所有猜测串联在一起。
她扣着花纹的手忽然僵在那里。
不对……
她倏然想起一件先前不曾注意到的事。
若只是单纯想为沈家报仇杀了皇帝,他入宫后有无数的机会。可他没有那样做。
他殚精竭虑忍辱负重,不单单只是为了复仇。
卫姝瑶嚯地站起身,一时觉得自己站在湍急的河流中,只要稍有动摇,就会被汹涌波涛瞬间冲入茫茫深海,堕入漆黑海底不见天日。
她脊背微凉,开始顺着这条线回想。
即便沈家没有灭门,哪怕谢明翊身为长公主之子深得先帝欢心,他也不会有继承大统的资格。
卫姝瑶茫然地望着流淌远去的溪水,惶惶然跌坐在石块上,衣摆浸进了溪水里,带起一阵冷意。
谢明翊要的,从来不是简单的复仇,而是真正御极九五。
卫姝瑶心绪倏地沉下去。
一直以来,她低估了他称帝的决心。
若有人在这条路上与他为敌,执意背道而驰,他会铲尽所有的阻碍,就如同对付宁王那样。
她的父亲兄长也不例外。
卫姝瑶咬紧了唇,闭了闭眼。
当初困扰她的抉择,直到现在还没结论。而今哪怕窥得全貌,她还是做不了决定。
她的心揪在一起,迫不及待想见到谢明翊。她想和他开诚布公,若是自己父兄不愿意追随他,她希望他不要伤害他们。
而她也会竭尽全力去阻止父兄成为他的敌人。哪怕,赌上她的一切。
卫姝瑶焦灼的心绪慢慢平静下来。
她坐在石块上,拿匕首挑开了马蹄糕的油纸,垂着眼,纤细的手指撚起了洁白糕点。
沈奕,多想你我之间没那么多阻隔。
可,我一人之力不够。
她轻轻叹了口气,将他买的糕点放进嘴里。甜味弥漫,抚平了她不安的心绪。
“婵婵——?”
忽然溪水对岸响起一声低呼,让卫姝瑶回过神来。
她站起身来,错愕地看见对岸站着的高大男子。
“阿哥!”她惊讶喊道。
卫鸣大步跨过溪水,往对岸走来。他望着卫姝瑶提裙朝他奔来,裙摆被风吹扬起高高的弧度。
湿滑的卵石在足下,她不做半分停顿,踉踉跄跄踩着石头涉水往前。
直到卫鸣的身影近在咫尺,卫姝瑶才抛却了所有不安,用力扑进了兄长怀里。
“阿哥,还好你没事。”她一路跑得鬓发皆散,乱糟糟的。
卫鸣轻轻拍了拍卫姝瑶的背,眉宇稍稍柔和下来,“婵婵,阿哥总算找到了你!”
卫姝瑶心中涌起百般滋味,却只能尽数埋在心底,拉着卫鸣的手在岸边坐下。
她等不及问兄长经历了什么,也不便解释自己近来的状况,急切开口,“芫大夫不见了!”
卫姝瑶三言两语把芫华带自己来洛镇治病的事说了,又把方才看到的一幕说与卫鸣听。她并不敢提及谢明翊,只说自己和芫华一同下山来出诊,芫华被人追杀躲进了竹林,她实在害怕只能在外面徘徊。
卫鸣听得心惊肉跳,紧抿着唇,握着剑柄的指节发白。
他沉声问:“给阿哥说实话,你今日下山是不是和太子在一起?”
卫姝瑶一怔,下意识垂下眼,嗫嚅道:“阿哥,先别计较这些,我们快进竹林看看,不知芫大夫怎么样了……”
卫鸣猛地站起身来,向前迈了一大步,胸腔起伏不定。
卫姝瑶咬着唇,像儿时一样贴缠上卫鸣的胳膊,软声道:“阿哥,若是再去晚点,不知芫大夫是否会遭歹人毒手,不要再耽搁了。”
卫鸣这才微微松了松手,僵着胳膊,擡手拍了拍卫姝瑶的背。
“一同进去找找。”他沉吟道。
卫姝瑶怕他进去撞见谢明翊,这才主动提出要带他进去。
踏进茂密竹林间,不多时就闻到一股腥臭的血味。
卫鸣心下一紧,加快了步伐。
卫姝瑶几乎是小跑着才勉强跟上了他。
兄妹二人又寻了片刻,终于在一片断竹之间找到了芫华。
芫华胳膊和腰腹都受了伤,虚虚倚靠着一块青石,神智还算清醒,正在给自己腰间缠绕纱布。
卫姝瑶脑子嗡嗡作响,谢明翊去了哪里?
“芫大夫!”卫鸣三步并作两步,上去查看芫华的伤。
卫姝瑶也赶忙跟上去,蹲下身子,手忙脚乱地帮芫华绑缚伤口。
芫华见他兄妹二人,亦是吃了一惊。但她极快地敛了神色,垂下眼眸。
“是谁伤了你,是朝廷的人?”卫鸣将身上的披风解下,展开披芫华身上。
芫华抿着唇,沉默良久,才说:“算是吧。”
“他们在涪州查到我的踪迹,一路跟来,故意骗我下山出诊。昨夜放灯节,来了很多外乡人,是我一时疏忽了。”
她不肯再多说,卫姝瑶却已经明白。
原来,芫华也是流亡在外的罪臣之后?但看她年纪与阿哥相仿又敢四处行医,只怕她家中出事距离现在应该很久远了。
卫鸣二话不说,就要将芫华背起来。
“你师父家住何地,我送你回去。”他嗓音低沉。
芫华没理会他,朝卫姝瑶望了一眼,示意有话和她说。
卫姝瑶咬了下唇,让卫鸣在一旁等候着,这才俯下身子。
“他本想让我出来寻你,先带你回去,可我伤势较重,本想暂且缓一缓再去找你。”芫华声音压得极低,“你放心,他没事,追人去了。”
卫姝瑶心如擂鼓,她知道芫华说的是谢明翊。
“听我劝,不要让他和你兄长见面。”芫华蹙眉,疼得直哆嗦,艰难挤出了最后一句话。
卫姝瑶理会了她的意思。为今之计只能让兄长先带芫华回去,等会儿再想法子支开兄长。
她抿紧了唇,冲卫鸣招了招手。
“阿哥,芫大夫伤得很重,你能不能……”
话还没落音,卫鸣已经把昏迷的芫华背上了肩。
“婵婵,你带路。”他眉心拧得甚紧。
卫姝瑶领着卫鸣,顺着山路,往禅空寺走去。
她最后望了一眼竹林,默默祈祷:
沈奕,你可千万要平安无恙。
等到了禅空寺,暮色已沉。
一道斜晖穿过高翘的屋檐后投落下来,残阳如血。
净妙师太等了大半天,正在庭院里翘首以盼。
看到他三人,当即就变了脸色,“阿芫这是怎么了,昨夜出门还好端端的……”
卫姝瑶上山路上没看见长顺,此刻也不便再打听,赶紧领着卫鸣入了屋内。
卫鸣把芫华放在榻上,净妙师太急忙进来为她诊治。
他终于挺直了腰板,望着榻上昏迷的清丽女子,心中发紧。
卫鸣来洛镇,也是从先前和芫华相处的蛛丝马迹中推断出来她的老家,想着或许能在这里碰一碰运气。
皇天不负有心人,小妹找到了,芫华也见到了。
可,怎会成了这般情形?
卫鸣摸了摸额头,一手的汗。这才发觉,连后背被汗渍湿透了。
一杯暖热的温茶递到了卫鸣手边。
“阿哥,咱们去外面候着吧。师太妙手回春,芫大夫定会没事的。”
卫鸣望着小妹净澈的眸子里满是安慰,接过热茶,抿了两口,胸中的烦闷稍稍消散了几分。
兄妹二人出了小屋,在后院的银杏树下,沉默地散步。
凉风吹拂,卫鸣下意识想解开外裳给卫姝瑶披上,这才发觉自己身上已经没了外衣。
他默了片刻,停下脚步,挡在卫姝瑶面前。
“婵婵,等芫大夫醒了,哥带你离开曲州,以后不必再担惊受怕。”卫鸣指腹捏紧了茶杯。
卫姝瑶愣愣地看他,却又不敢与他对视,略微撇过头去,望着里面正在诊治芫华的净妙师太。
卫鸣也不催她回答,继续说:“萧家五郎来接应我们,我已经与他取得联系。他们会想法子拖住太子,不必再担心太子追上来了。”
卫姝瑶忐忑不安,一面望着逐渐黑下去的天色,一面含含糊糊地应声,“都听哥的安排。”
卫鸣松了口气,虽然知道不能久留,却还是盯着里面忙碌的净妙师太,眸光落在榻上的芫华身上。
久久未移。
就在他收回思绪的时候,胳膊上传来轻微的碰触。
“阿哥,我们离开这泥潭后,不要再与宁王扯上干系了,好么?”
卫姝瑶擡起眼,望向曾在无数个无助的日夜里反复思念的哥哥,决心将今日想好的话一股脑儿说了。
“母亲在世时曾对我说过,最盼望天下太平,父亲不必远征,一家人团圆平安才是圆满。”她顿了顿,柔声道:“若是宁王兴兵,天下大乱,朝代更叠最苦是百姓。”
“阿哥在河州,想必见过无数流离失所的百姓,而今在洛镇也见到了百姓安宁。难道你忍心亲手打碎这份安宁,将无数民众推进水深火热之中吗?”卫姝瑶眸中浮现了深深的忧虑。
卫鸣沉默了许久,才轻声道:“婵婵,当今圣上已经无药可救。”
“是,龙椅上那位无药可救,可他命不久矣,而太子即将登基,这天下本是有救的。”
“只要他登基,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卫姝瑶轻轻点头,坚定道:“阿哥,他或许对卫家有所偏颇,但我想这其中误会势必是可以解开的。”
卫鸣眉心蹙得甚紧,没有直接驳斥她,而是认真问:“婵婵是当真觉得,那小子会比宁王更合适?”
卫姝瑶深深咬了下唇,唇瓣上现出了牙印儿。
她深吸了口气,眸子里是前所未有的坚定,掷地有声道——
“我信他,他会是明君。”
卫鸣正要答话,却在这时,听见前院传来了动静。
卫鸣扔了茶杯,立即抽出剑来,迈步往外直奔。
卫姝瑶亦是神色大惊,急忙跟上去。
夜色下,一道熟悉的颀长身影手执长剑,站在满地血污之中。
他慢慢擡起那双清冷的黑眸,朝卫姝瑶望来。
卫姝瑶闻着浓烈的血腥味,全身都僵硬了。
她怔愣地看着谢明翊。
净妙师太听到外面的声响,也已经从屋里赶了出来。
刚走到院中,就听见卫鸣怒吼一声:“你辱我小妹,强拘她在身边,我今日就要与你算算账!”
净妙师太手扶着月门,瞳孔一缩,看着一身脏污的谢明翊,嘴唇发抖。
“太子?你、你是太子?”她声音抖得厉害。
谢一:好像听到老婆夸我了,开心,杀几个仇家玩玩
瑶妹:眼前一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