涟漪(1/2)
涟漪
卫姝瑶在淑芳宫陪了陆青婉一会儿,拉着她说话。她担心陆青婉寻短见,握着她的手,一直在宽慰她。
临走时,陆青婉忽然开口,悄声问了一句话:“瑶妹,你见了萧五哥,他如何了?”
卫姝瑶愣了愣,犹豫了会儿,只说他跟着宁王走了,一切安然无恙,才见陆青婉苦涩笑了一下。
卫姝瑶皱着眉,低声问:“你、你还想着他?”
陆青婉擡起眸子,笑得勉强,“自从我第一日答应入宫,我便明白,自己是彻底葬送在这深宫里了。我也曾想过豁出去……”
“可是啊,有些心绪不是我能遏制的,我虽然不曾两情相悦,可这么多年的暗自爱慕,已经熬成了浓稠的汤药,穿肠入肚,那种感觉……”
陆青婉红肿的眼眸微动,里面有柔软的情愫流淌而过,转瞬即逝。
“哪里这般容易忘呢?”
是啊,忘不掉,也得不到。
除了苦涩,她已经尝不到任何甘甜,却兀自不肯放下,以至于哪怕瞒天过海犯下欺君之罪,也无法忍受那高高在上掌握她生死之人的半点儿亲近。
她觉得恶心。
殿内的气氛凝重下去。
卫姝瑶轻轻握住了她的手,抿了抿唇,才小声说:“青婉,你太累了,别想这些了。”
陆青婉望着比自己还小上半岁的卫姝瑶,想着她才是几个玩伴里年纪最小身子最弱的,可卫家覆灭后卫姝瑶经历种种,比她更为艰难,现下却是她在夹缝之中还不忘来救自己,陆青婉眼睛倏地又红了。
“你今后如何打算?”她知道卫姝瑶不得已才藏在东宫,但是日前卫蒙被宁王劫走的事早已闹得沸沸扬扬,若有机会,卫姝瑶早该离开东宫。
卫姝瑶沉默了片刻,低声道:“我也不知,一切等我找回兄长和父亲再做打算。”
她确实茫然。
她不想父亲跟随宁王谋反叛乱,却也不想一直躲躲藏藏,如今留在东宫只是权宜之计,总不能长久的。
“青婉,我虽不知前途如何,但我知道,天无绝人之路。”她顿了顿,又说:“只要还好好活着,总能有救的。”
时候到了,卫姝瑶没来得及再多说几句。
陆青婉怔怔望着她离开,直至她的身影消失在雨幕之中,还在回想她说的话。她心里生出个主意,胡乱擦了眼睛,回到桌前,提笔写家书。
“切记,务必要交给我父亲。”她写好家书走到后门,找到那个放卫姝瑶进来的侍卫,“我的性命悬于你手之中了。”
那侍卫早年间曾受过陆家恩惠,迟了一瞬接过了。
陆青婉想起早年间一桩宫中秘闻,她一人之力自然不能脱离苦海,可总有办法借力的。
卫姝瑶回了藏书阁,见谢明翊尚未回来,独自坐在榻上,慢慢思考近来种种事宜。
今后如何打算呢?
最近一连串的事情太多太杂,搅乱得她脑中尽是混沌。她一会儿想着,不想轻易叫徐家那般轻松离京,一会儿又想着,该怎么劝说兄长和父亲离开宁王这潭浑水,一会儿还想着,要怎么去找兄长,怎么救青婉。
纷乱的思绪想着想着,又莫名地飘向了陆青婉说的那句话——“只要想想和嫌恶的人亲热,恨不得去死。”
卫姝瑶一时僵硬,神色彻底凝固了,久久未回过神来。
她虽不曾爱慕过旁人,却知道陆青婉喜欢萧知言的模样。
那时候,陆青婉暗暗爱慕萧知言,她一直旁观,见萧知言对陆青婉一直以礼相待从未僭越。常年笑颜盛绽的陆青婉只有在她面前,才会偶尔流露失落,小声抱怨他不解风情。
卫姝瑶也曾诧异,问她萧知言究竟哪里好,是不是她觉得萧知言模样好看武艺高。
陆青婉却只是说:“我不喜欢那人的话,他生得再好,本事再高,他靠近我,我也觉得恶心。”
彼时卫姝瑶不能理解,但她觉得陆青婉能有主见,知道自己心悦爱慕谁,知道自己要什么,敢爱敢闯,还是忍不住佩服她。
她就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即便父亲当初说要给她和陆青泽定亲,她也只是按部就班地敷衍,想着既然大家认为都是一桩好亲事,那大约是好的吧。
换做现在,若是再给她定一门亲事呢?
卫姝瑶突然发现,自己好像无法接受了。原因么……
卫姝瑶有些恍惚,整个人如坠冰窖,久久未回过神来。
宝枝端着晚膳进来时,就见卫姝瑶缩在榻上,蜷缩成一团,眼神盯着灰暗的角落,神情愣愣的,很是麻木。
“姑娘,用膳的时候到了。”宝枝放下食盒,朝她低唤。
卫姝瑶慢慢擡起眼来,伸手去拿案几上的茶碗,许是恍惚得很了,一下没拿稳打翻了茶碗。
听得一声“咣啷”脆响,宝枝急忙回过身来。
“姑娘是怎么了?”她正要俯身下去拾起茶碗,突然听得身前传来了低低的呜咽声。
卫姝瑶双手搂着小腿,将脑袋埋进膝盖里,小声说:“宝枝,我该怎么办啊?”
“我真的……好茫然啊……”她声音闷闷的,越来越低,“我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做不好,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事情……”
宝枝一愣,捡起茶碗碎片的手慢慢放了下来。
“宝枝,我什么都改变不了,一直好被动,我不想这样……”榻上的娇小身影陷落在阴影里,肩膀颤动,随着低低的哭泣抖得越来越厉害。
“萧哥哥与我陌路了,青婉又出了事,我好怕,怕他们都离我而去……”
“我一直在想,那天出现的人到底是不是阿哥,我怕他们故意骗我,我甚至不敢回想那两日发生的事……”
“我还怕,我怕父亲当真勾结宁王,以后,以后若是他要杀父亲和阿哥怎么办……”
卫姝瑶的哽咽声渐渐收不住,变成了压抑的低泣。
“我真的好怕,我不知怎么面对这一切,我以为我努力活下来,可以改变点什么。”
“可我真没用,父兄未找,大仇未报,我以为我能做点什么,可根本不是,我还……”
她还,对那个人起了涟漪。
她只是未尝情/事,不是傻子。
那一直萦绕心头的朦胧雾气,今日被陆青婉一语道破,竟消散得如此彻底,逼着她看清那缓缓荡漾开来的涟漪。
一圈一圈地从心尖震荡开来,震得她浑身都酸麻起来。
什么时候的事呢?
是他犹如天神下凡,连夜策马来救她?
是他生辰落魄,她追了他好几条街?
还是他低声唤她婵婵,给她上药,眼神晦暗地盯着她,她看清那双漆色眼眸里微漾的笑意时?
不不不,又或许,是更早的时候。
是他在鹿谷山护住她的时候,是他认真坐在她桌前给她讲数理的时候,是他牵着她的时候……
大概,早在她顽皮地朝他心里投下一颗小石子开始,那涟漪就已经顺着他的手他的眼,波及到自己这边了。
可是,她不能啊。
在这样一个春雨连绵,平静得不能再平静的黯淡夜色中,卫姝瑶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心底最为静谧的森林里发生了不可思议的变化。
就像那张糊在她的荷花灯上的薄纸,里头燃着的火苗倏地烧破了纸面,燎得灯笼发颤,一点一点蚕食掉了她的理智。
卫姝瑶心里堵得发慌,胸腔里沉闷得厉害,压抑着自己小声地哭泣。
那些不曾思索不曾深想过的往事细节,宛如一波又一波浪潮,猝不及防地从心底翻腾而起,猛烈撞击着她的神思,让她脑子开始发晕。
她要怎么办呀……
一阵下坠般的晕眩中,有人握住了卫姝瑶的手,慢慢拍着她的手背,给她唱起了歌谣。
“小虫儿,飞呀飞,寻阿娘,四下望……阿娘在何方……只见明月光……”
柔软的嗓音伴着方言,响起温柔的曲调。
卫姝瑶终于擡起了眼,睁着模糊的泪眼,看见宝枝坐在榻边,朝她投来暖融融的笑眼。
“姑娘方才还同婉贵人说,只要好好活着,总能有救的。”宝枝轻声道。
卫姝瑶揪着眉心,喉咙滚动了两下,仍有些止不住抽泣。
“姑娘今日行事仓促,奴婢知道劝不住您。没拦您,是想着太子殿下会照拂姑娘,可今后姑娘总得自己学着掂量掂量,断不能再如此莽撞了。”
宝枝柔声道,“姑娘大约忘了,小时候我还在国公府时,有一回您曾对我说过,那么苦的汤药都喝了,还怕什么苦事呢?药只能治三分,剩下七分靠自己的营卫。”
“姑娘小时候那几次都从鬼门关走回来了,也定能一件一件梳好头绪的。”
卫姝瑶终于止住了泪,眨了眨眼,慢慢颔首。
宝枝轻拍着卫姝瑶的背,又低声扯了许多年幼的事,哄着卫姝瑶渐渐恢复了喘息。
卫姝瑶极力将那些杂念暂且抛到一旁,她心绪稍宁,岔开话题问宝枝:“你方才唱的是什么歌?”
宝枝笑起来,说:“是河州那边的童谣。”
卫姝瑶哭得乏了,连晚膳也没用,和衣沉沉睡去。
宝枝收拾了碗筷,怔愣着又看了她一眼,低声叹了一口气。
那首歌谣,是一位女帅曾唱给她听的。彼时她一直哭泣,众人皆是安抚不住,女帅走到她身边,拉着她的小手,学着别扭的河洲话,一声一声给她唱着。再后来,宝枝进了宫,才知道那位女帅是长公主。
宝枝本是河州人,和宝月是同一年入的国公府。因着她年纪稍小,管家怕她照料不好卫姝瑶,便遣她去了前院做些轻松的活儿。
再后来,皇后入宫急需贴身服侍的人,卫蒙一眼看中她机灵活泼,送进了宫里。在宫里这些年,也曾吃过不少苦,尤其是姚皇后去世后,日子更为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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