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谈(2/2)
“劫狱那日,是谁行踪遮掩失败,又慌不择路撞上了卫姝瑶?”
“深夜追敌,又是谁,不敌萧家五郎,任凭他侥幸逃脱?”
云舒的脸色随着他每说一句,就难看一分。
可偏巧这讨人厌的家伙说的悉数刺中了她,令她顿生挫败郁闷。
畅春园时,确实是她对卫姝瑶生了好奇才惹出了乱子,她也不知徐家那个其貌不扬的庶女为了让贵妃复宠,竟敢跑去纵火,以至于畅春园守卫交接混乱之时,给了宁王可乘之机。
昨日撞上卫姝瑶,也非她本意,故而后来卫姝瑶被带走,她心生愧疚后悔不叠,一路紧跟着摸到了客栈处,给谢明翊去了消息。此后,也是因为愧疚,她不想伤了卫姝瑶,反倒给了萧知言机会,差点彻底追丢了卫姝瑶。
萧知言没了顾虑,异常勇猛,她不是对手,只能眼睁睁看着他逃走了。
谢明翊看着那张美艳面孔倏地泄气,骨节分明的手指提起笔,继续在纸上书画。
他声音冷淡,道:“孤只是答应你们取回舆图,你应当有自知之明,休要插手孤旁的事务。”
云舒咬着唇,极快地收了懊恼,应声道:“那图本就是我们云家的,你既然拿到了临摹图样,却又先交给沈兴良,是何用意?”
谢明翊笔尖微顿,掀起眼帘,眼底难得露出一丝诧异。
“北狄若攻下雍州,唇亡齿寒,肃州危在旦夕,当务之急自然是要拿图排兵布阵,以便退敌。个中利弊,竟还要孤一字一句同你解释?”
他从不喜欢和人解释行事,实在是云舒问的话太过愚蠢,以至于他也生出了几分好笑来。
云舒彻底噤声,再也说不出半个字来。
“明日,孤安排人送你回肃州。”
谢明翊将写好的信叠起来,放进信封里,淡淡道:“宁王虽然侥幸逃脱,带着邓衍卫蒙一众人等,行路不会太快,孤赶急拦人。”
云舒哼了一声,“怎的,殿下有了太子妃人选,便用不着大选了?”
言下之意是提醒他,她既然借了这秀女身份,自然要待到大选结束。
“孤何时说要选妃?”谢明翊慢条斯理在信封上落下最后一笔,“原就是徐贵妃闹出来的一场戏,该落幕了。”
云舒知道他拿定了主意,想起父亲对他的评价,闭上了嘴,上前从谢明翊手里接过信封。
临走时,她又忍不住多问了一句,“殿下打算如何处置徐家?”
这次,谢明翊倒没有打哑谜,嗓音陡然转冷:“若是该杀,必不能死得太过痛快,一个也不能放过。”
听着他话里凛冽的杀意,云舒打了个颤。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谢明翊似是对徐家有血仇大恨。
她怔了怔,又压低了声音,不由得感叹:
“卫家长子已经归顺宁王,实乃心腹大患,殿下应当早早抉择,将卫姑娘送走,以免日后兵戎相见,令她两下为难。”
谢明翊将身后的烛火吹灭了一盏,殿内响起他突兀的一声冷笑——
“孤不喜重复一遍,二、表、姐。”
听见这称呼,云舒脸色煞是难看,将信封揣进怀里,急匆匆出去了。
谢明翊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啧叹了两下。
云舒并非慎王次女,而是皇帝早年间欠下的风流债,因着祖上血脉关系,与他当真称得上一声表姐。
但云舒颇为不喜提及皇帝,只因皇帝辜负了母女二人,甚至至今都不知她还活着。
她的母亲乃是慎王长姐罗浮郡主,昔年皇帝得以继承大统,亦是多亏了罗浮郡主劝说慎王相助。
可皇帝登基后,非但没有将罗浮郡主母女二人接回京城,反倒削了慎王兵权,更安排人试图抹杀母女二人。
此后,云舒顶替了早逝的慎王次女身份,才安然无恙活了下来。
天色渐明,一缕晨曦从漏窗洒落,投在地上,纤细尘粒飞舞。
谢明翊望着那束闯进大殿的细微光亮,想起三年前慎王同他所言,陷入沉思。
外界皆以为,早年慎王归顺时把舆图献给了高祖,实则高祖为示宽宏,又将原图还给了云家。
直至罗浮郡主遇人不淑,把真正的舆图给了皇帝,云家彻底缺了这份底气。事后郡主追悔莫及,等再得知舆图下落,已经是长公主携带舆图,战死在十四年前的河州崀山一役。
郡主心思郁结,久病缠身,临终前唯剩了找回舆图这一个愿望。
云家多年打探消息,终于在前段时日得知舆图落入了英国公卫蒙手中。慎王本就有心扶持谢明翊登基,二人可谓是同仇敌忾,拿下舆图之事自然不在话下。
是故,此次云舒来京,也是想拿回舆图,以了却母亲临终嘱托。
不过,谢明翊另有自己的考量。
想到这里,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与云舒当真是“姐弟”。
皆是披了张皮,皆是一心为了复仇,皆是不择手段自绝退路。
不同的是,云舒尚有亲人,而他孑然一身。
谢明翊静坐在黑玉案前,良久才起身。
身上的血腥味发臭难闻,他忍耐够了。
“长顺,备汤池。”
长顺赶紧麻利地跑去汤池准备。过了片刻,谢明翊才擡步往汤池而去。
因着春日转暖,长顺特意将汤池水温兑凉了些。
晨曦虽明,汤池内四下仍是点着烛火,铜架烛台上燃着若干羊脂蜡,洒下柔和暖光,照亮了一池清泉。
谢明翊眼帘轻阖,墨发松散披在肩颈上,泛着浅黄光晕的水波倒映在他精致面容上,水波粼粼,光影散漫,衬得他面容愈加神色莫测。
良久,谢明翊睁了眼,拉长了声调,忽然开口。
“怎么,又想服侍孤沐浴?”他一贯平缓的声线,不知是否因池水微凉,染上了一点冷意。
闻声,站在屏风后的卫姝瑶浑身一僵,拘谨地攥着衣摆,连连摇头。
“我、我是来问问……”她犹豫了半晌,才小声问道:“……嗯,昨夜你有没有受伤?”
谢明翊垂眸,斑驳流淌的光影敛进漆色的眸子里,所有涟漪化作一池静谧。
他缓缓闭了眼。
卫姝瑶没有听见那厢的动静,想起当初的出糗,也不敢再绕过去看他究竟如何了。她只是默默等着,仰起头,望着四下垂落的帷幔开始琢磨。
她本也不想这个时候来找他。但,她终究是藏不住心事。
宁王带走了哥哥和兄长,谢明翊必定心底怒意翻腾。现下或许因她哄好了一时,暂且不会拿她如何,可日后就难说了。
但转念一想,连徐家犯下那样的事,谢明翊都没有将其置之死地,她为何不能豁出去呢?
诚然,她也没什么别的筹码了……不过,此前种种,许是谢明翊的纵容给了她渺茫的希望。
美人计,或是有点作用呢?
正胡思乱想着,她突然听得屏风那边传来了“哗啦”的水声。
卫姝瑶鼓足了勇气,眯了眯眼,往前走了几步,绕过屏风去。
凉风轻拂,水汽迷离。
谢明翊从汤池里起身,朝她瞥来。他湿漉漉的乌发贴在紧实的背上,半遮掩住肩颈处的一道疤痕,宛若烈焰灼出的花瓣。
卫姝瑶心跳骤然猛烈起来。
那是当年鹿谷山大火,为了救她,他留下的疤痕。
她今日方才知道,原来当初他沉默不语,并非不想理她,而是——
伤势疼痛过重,甚至难以开口。
卫姝瑶脑子嗡了一下,耳鼓都好像在突突直跳,半晌没有回过神。
直至一声凉凉的低沉嗓音响起,将她茫然的思绪拽了回来。
“说罢,又想求孤什么事?”
换了新封面,嘿嘿,大家觉得好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