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2/2)
村路没什么光亮很难发现水坑,有了顾千屿这么个人型探路器,沈妤妤索性就连路都懒得看了。
雨后的龙刚港连在路边乘凉的人都没有,只有很偶尔地从身边跑过一个穿着雨衣戴着帽子的村民。
安静的氛围保持了十来分钟,变得宽广的路边开始有了人的交谈声。
越往村前方向走交谈声越大,最后几人看到卢奶奶家前面不远处的塘边聚集了好些人,他们打着很亮的手电筒,
“怎么回事?”云胡震驻足,有些好奇地朝着那个方向眺望几眼。
何豆米眯了眯眼,“可能是水位上涨多,大家在一起想解决办法吧。”这种事在龙刚港见惯不怪,下过雨后山上的水要流下来,荷塘水库又要积水,不发洪水都是幸运的了。
云胡震没见过这些,不由担忧地拧了下眉,“咱们也去看看,不知道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何豆米看了他一眼,并没有阻止。
云胡震今年都已经五十多快六十了,但是他保养得好,所以看上去比龙刚港本地的村民要年轻不少。幸亏他身手矫健,走在有些滑溜的泥土地上也能稳住。
其他几人放心不下,也赶紧追了过去。
站在泥塘边的村民脸色并不是很好看,手电筒打在脸上的时候几乎是灰败的。
云胡震的情绪都被带得低落了些,“怎么了这是?”他随手拉了个穿着蓑衣头顶大灯的一个稍微年轻些的村民。
那村民转过头来,耀眼的灯照在云胡震脸上,刺得他赶紧别过头。
年轻村民有些抱歉地将灯从头顶上摘下来,“是云大厨和阿凤姐啊,你们怎么这么晚才从那个方向过来?”
何豆米上前一步说:“我们去小平房谈了些事情,这里是在处理积水?”
“不是…”年轻人的声音轻了点,他朝着席地坐在泥塘边的一个佝偻的身影指了指,无奈道:“去年台风刮过以后刘老头花了唯一一点积蓄承包了这个泥塘,种了一塘的鸡头米,本来再过几天都能收了,谁知道今年的台风来这么早,又下了这么大的雨。”
要是能顺利收成倒是不枉一年辛苦,可是现在可咋整,好不容易能卖钱了,塘满了。
这山上的水要是再下来,高壮的成年人都不敢下这淤泥塘,何况鸡头米这作物娇贵,动不动就烂。
何豆米也没想到居然是这样的事,她不由费解道:“刘老头拿村里给的补贴再种种地,日子不是过得好点了吗?他怎么会想到在这种鸡头米?”
“还不是她闺女说那玩意卖的好有市场。”
年轻人摇摇头,老神在在地说:“老头在城里安家的闺女给他生了个孙女,鸡头米收成好的话他打算给小孙女去打个金手镯,他说他这个当爷爷的也就最后这两年还能干得动,谁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在他们龙刚港村,时不时就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前些年有几次洪水还冲掉了好些田地,幸亏村民对这种事情有经验,生命不会受到什么威胁。
但是因为这种自然灾害的存在,不管怎么努力他们这里的经济都发展不起来,除了家里有小孩在外面打工的人家日子能稍微好过一点,其他人就是得过且过吧。
包括这年轻人先前也是在外面打工挣钱的,可最近这些日子家里老人身体状况每况愈下,他放心不下又没法像何豆米那样有能力请护工,这才回来照看老人。
对于刘老头家发生的这点事,他们村民都是同情,也都过来劝他不要贸然行动。
何豆米又问:“那你们现在这么多人在这是要做什么?”
年轻人解释说:“刘老头舍不得塘里那些鸡头米,说什么都要在今晚把它们都割上来。但是你也知道这东西根本保存不了多久,除非是剥出来冷冻。可市场上很少有人买剥好的,冷冻过的价钱也贱。”
摇摇头,他又把大灯戴在头上,“老头年纪大下不了水,我们就先去帮他把剩下的鸡头米都收上来,剩下的事之后再说吧。”
年轻人快步走了,留下何豆米和云胡震几人心绪万千。
何豆米还好,云胡震是完全想不到居然会有人在这种天气下水,只为了挽救一小泥塘不知道能不能卖出几千块钱的鸡头米。
一时间他心里都五味杂陈的。
下水的年轻人中年人不少,他们大半个身子淹在水里,从底下捞出割下鸡头米往岸上丢,没一会岸上已经有好些长得饱满的鸡头米了。
难怪来的时候看不出来这里种了什么,原来是下下来的雨已经把这样珍贵的食材淹在底下了。要是再多淹一会,这一塘的鸡头米都得烂掉。
岸边很快堆了好些鸡头米,坐在泥潭边的老人动了,他有些艰难地在旁人的搀扶下站起来,朝着家的方向走去,边走他对想要扶他的人摆摆手,“你们不用管我,我去拿几个麻袋回来,没事没事,这些东西还活着就好。”
他的声音是沧桑喑哑的,等他走进了沈妤妤才看清他的容貌。
很苍老的一张脸,眉心紧紧地拧着,脸上像是有深深的沟壑横着。他的眼睛是沧桑湿润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刚才对着荷塘的时候落了泪。
沈妤妤对他的脸感到陌生,但是又觉得很熟悉,因为龙刚港的很大一部分人都长了这么一张勤劳却贫穷的脸。
她动了恻隐之心,刚要往前走时,何豆米已经先她一步走到了刘老头面前。
看到比自己还高了不少的年轻姑娘挡在自己面前,刘老头先是一愣,瞪着眼睛看了好一会后才惊讶地笑起来,“这是阿凤吧?好多年没见都要认不出来了。”
“听你奶奶说你这趟回来是要结婚的,我还没找到什么机会去看你一眼。”刘老头好像忘了伤心事,伸出手在自己胸口的位置比了一下,“那年你离开村子的时候就这么高,好好的一小姑娘营养不良,现在好呀,出落成大姑娘。你和我家小蝶一般大……”
刘老头沟壑纵横的脸上笑意很深,却有些凄凉,说到女儿的时候声音都轻下去。
何豆米说:“听说小蝶当妈妈了?恭喜。”
刘老头又笑了笑,接着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回头,他走到塘边一手抓起两个鸡头米回来往何豆米手里塞去,“刘大伯没什么好东西能给你,就这些,趁着新鲜煲汤煮粥吃,好吃。”
何豆米想躲开手,却是被刘老头塞了个满怀。
辛勤一年没得到什么回报的老农民,到了这时候了还在往小辈怀里送东西。
何豆米悄然红了眼眶。
“大伯,剩下那些怎么办?”何豆米低着头轻声问,“现在山路被封,出不去卖。”
鸡头米又被叫做芡实,这是长在浅沼泽泥塘里的一种珍贵食材,这种食材不仅生存条件苛刻,就连对保存条件的要求也是极高的。剥开后的鸡头米水分蒸发,在常温下三到四个小时就可能出现馊味。
大家吃这个都是为了个“新鲜”两字,所以刚摘下来的鸡头米通常能卖个很好的价钱,可是这里是龙刚港村,一个出去就要花好几个小时的地方。
被何豆米一问,刘老头脸上的沟重新堆起,他有些无奈地摆了摆手,“别提了,种之前小蝶说联系了能收这东西的小贩,谁想到那人后来嫌远不愿意来,拖着拖着就拖到这场大雨。”
“不说了不说了。”
刘老头掩了下眼角,转身要走。
何豆米心中已经有了定数,赶紧把人给叫了回来,“大伯,这些新鲜鸡头米就都卖给我吧,我收了。”
她声音不大,可听到这话的人都不由自主地朝着这边看了过来,刘老头更是佝偻着身子回头。
“你这丫头买这么多这个干什么,吃不完的。”
何豆米笑了笑:“我明天婚宴正好可以拿来煮粥。”
刘老头连连摇头,“婚宴哪有喝粥的道理,我知道丫头你是想帮刘伯处理了这些鸡头米,但是丫头啊,这些我种了一年了,再气它们不争气也舍不得就这么白白浪费。你的好意刘伯心领了。”
何豆米一阵心急,虽说早知道龙刚港村的一个比一个驴脾气,但真碰到这事得时候她还真说不出什么来劝他们。
因为她确实没想好怎么处理这些芡实,只是觉得烂在自己手上总是要比烂在老人家手上强。
见刘老头不同意卖,何豆米只得看向身后的沈妤妤,求救的眼神。
沈妤妤在心中无奈叹了口气,终究还是把刘老头给叫了回来,“刘大爷,我们买这芡实确实也是有用的。”
刘大爷转过身,依旧倔强的眼神,“有什么作用?”
沈妤妤说:“阿凤订好的那些喜糖都因为台风进不来,明天就是婚宴了,没有喜糖喜饼的终究少点意思,我寻思着这芡实正好能做芡实糕,又新鲜又能当喜糖分给大家。你说咱们村这么多人,就这些鸡头米还真不一定够分。”
何豆米眼睛都亮了,惊讶地看着沈妤妤,眼神赞叹。
刘老头也是狐疑的神情,“当真?”
沈妤妤笑了笑:“明天就是婚宴了,真不真的你亲自来吃吃不就知道了吗?不过有点要说好,这东西你可得帮忙处理一下,里面的芡实果要帮我们剥出来。”
听到这里,刘老头是真的不怀疑了。
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昏暗的光下都能看到他眼眶通红,不住地擡手用糙老的手背擦拭着眼泪。
村民为他高兴,气氛活跃起来以后大声调侃他道:“这事好事啊刘老头,明天就能给你孙女打金手镯去了。”
刘老头身子颤了颤,眼泪淌得更欢。
何豆米买下了这批芡实,立马有人开始干活,找根棍子往芡实外壳上一擀,芡实果就扑出来,颗颗饱满水润,但是那还不是能吃的,真的能吃的是芡实果里面的仁。
泥潭边依旧泥泞,此时此刻村民们心中的泥泞却被何豆米和沈妤妤两人洗涤干净。
往南村走的时候,何豆米走在沈妤妤身边,很小声地说了声谢谢。
沈妤妤看了她一眼,随口问道:“你怎么会想到把那些鸡头米买下来?”
何豆米自得地翘起嘴角,“因为我钱多?”
沈妤妤瞥了她一眼,不置可否。
又过了几秒,她才再次听到何豆米轻轻的声音。
“报恩呢。”何豆米说着,脸上露出一丝回忆的神情,“我和他女儿小蝶同龄,我爸没了以后他给小蝶买练习本好几次都带上了我,虽然我后来不读书了,但是这份情还记着呢。”
那时候的练习本才一块五毛钱,但是这份情却是真的足够她记很久很久了。
包括今天,她也不会忘记自己承了沈妤妤这样一份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