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之吻(2/2)
她被抛在铁笼子里等死,是鹤念卿从笼子里不顾污浊和脏臭,将她从里面抱了出来,尽心尽力地擦拭她的身体,照顾着她。
但最后依然药石无灵,鹤念卿用了重金,到处去买药材,费尽了心思,还是救不了她,只能勉强地将她的死亡拖延了三个月,直到如今。
冰儿喜欢在高处,所以鹤念卿特意给她安排在最高的一层楼上,她的床对着窗,只要一打开,就能看到滇京万家灯火,璀璨夜景。
但她身体太过孱弱,见不得风。几天前,在大夫的嘱咐下,这扇窗就被紧紧地关了起来,房间里只有浓郁到化不开的药味。
所有被鹤念卿救下的半妖里,只有四个半妖才有修习法术的天资,其他的半妖们都不过跟普通人一样,这辈子都注定做不了什么有用的事情。
她将她们收留在使团,能跳舞的就去跳舞,身体残缺或是精神有损的,就在使团里做一些简单的事情,尽量学着自力更生,生了重病不能动弹的,也全都被好好地托管照顾着。
鹤念卿坐在冰儿旁边,动作温柔地拂过她的脸,说道:“冰儿,你还有什么想跟卿卿姐说的吗?”
冰儿看着她,她虚弱地说道:“卿卿姐,这里好闷,什么都是苦的。把窗户打开吧,我想看看外头。”
鹤念卿点点头,她怜爱地抚摸过冰儿的鬓发,柔柔微笑道:“好,都听你的。”
她擡起脸来,看了旁边的人一眼,一个女子立刻心领神会地过去打开了窗户。
冰儿已经没有了转头的力气,鹤念卿轻轻地用一只手掌托起她消瘦苍白的脸,让她微微侧过脸,涣散黯淡的双眼看着窗外。
风吹进房间来,冲散了原本浓郁淤塞的苦腥药味,清醒的空气一拥而进,带着滇京纸醉金迷的红袖脂粉香。
富贵华丽的京都风光极好,夜幕降临,高楼连绵,万家灯火,汇聚成一片夜幕下星星点点的海洋。
冰儿望着窗外,泪水模糊了她的眼眶,她只能看到无数点点灯光,痴迷而贪婪地呢喃着说道:“真好看啊。”
她备受折磨,病痛苍白的脸上,布满了骇人的狰狞红斑。冰儿的眼泪顺着脸庞往下淌,落在鹤念卿的手心,湿热一片,在周围泣不成声的同伴环绕,冰儿慢慢地闭上眼睛,虚弱地喃喃道:“要是一觉醒来,还能再看见这样的风景,就好啦。”
鹤念卿哄着她:“会的,卿卿姐答应你,你明早醒过来,一样能看到这样的好风景,卿卿姐和大家都会陪着你,我们一起在这里安定下来,你不用再害怕了,卿卿姐和思莹她们学了法术,就会保护大家,再不会让任何人伤害我们。”
冰儿吃力地将目光转过来,看着鹤念卿,可惜她已经看不清了,只能隐隐约约看到鹤念卿的轮廓。
那头雪白的银发圣洁而美丽,发间珠花嫣红如血。
冰儿的脸上忽然焕发一阵生机,她擡起手,握住鹤念卿托着她脸颊的手,在回光返照里,朝鹤念卿哽咽着说道:“卿卿姐,对不起,你救了我,为我做了这么多,我还是不争气——”
鹤念卿温柔地注视着她的眼睛:“冰儿,别这样说,你是个坚强的好孩子,卿卿姐为你感到自豪。”
那一阵回光返照的光辉在她的眼中渐渐黯淡下去:“卿卿姐,我好想活下去啊……”
鹤念卿坐在她的身边,手上托着她的脸,听着她的声音渐渐微弱下去,最后彻底没了声响,停止了呼吸。
她又亲手送走了一个同自己一样饱受折磨,早早离世的同胞。
冰儿才十三岁啊。
窗外万家灯火暖春风,天穹群星璀璨,地上灯火如海,歌舞声还在连绵,于这金玉富贵地奏响。
鹤念卿坐在她的旁边,像是一樽被冻结的雕像,久久地沉默着。旁边的女子走过来,忍着哽咽,将手放在鹤念卿的肩上,于心不忍,却还是要打断她:“卿卿姐,冰儿她已经走了。”
鹤念卿如梦初醒,她温热的手感受得到,冰儿正在渐渐冷去的脸庞,刚刚沿着她脸庞留在掌心中的眼泪也已经干涸。
鹤念卿慢慢地放下冰儿的脸,神色平静地站起身来,周围的女子们围着她,想劝她,但触及她脸上平静的神情,一个个都于心不忍地别开了脸。
她神色平静地走出房间,却在踏出门外那一刻,像是抽掉了使她游刃有余,傲然于人前的脊梁骨,散了那口撑着的力气,神思恍惚,跌跌撞撞地往下走,迎面遇到了念夫人却毫无察觉,目光空茫地往下走。
念夫人诧异地回身,拉住她的手,问道:“我在楼下遍寻你不见,你怎么——”
她一看清鹤念卿脸上的神情,立刻止住了话,一脸疑惑地按住鹤念卿的肩膀,稍稍用力:“卿卿,怎么了?”
鹤念卿擡起头来,她神游天外,此时此刻看清念夫人的脸,立刻打了个哆嗦,惊恐地挣扎起来:“别碰我,别碰我!”
她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好像看见了什么凶神恶煞的厉鬼,拼命地打着她,挣扎着要摆脱她:“放过我吧,求求你了,别碰我!”
念夫人被她的失控后疯狂异状惊得说不出话,只能用力地将她抱进怀里,安抚道:“卿卿,我是念夫人啊,你别怕,卿卿——”
鹤念卿浑身剧烈颤抖着,听到念夫人这样说,她牙关紧锁,牙关咔咔作响,理智渐渐回笼,这才慢慢地松懈下来。
在痛苦之后,心底的仇恨越发刻骨,如野火燎原,煎熬着她。
她到底还要眼睁睁地看着多少如花年纪的同胞,在这样地狱一般的经年折磨中日渐凋零?
念夫人已经猜得到来龙去脉,之前柳氏来跟念夫人洽谈过,元氏商会收回了云露楼三天,她们这三天里只能做围观的宾客,并不能再使用舞台和另一面的楼阁。
为了赔礼,元氏还特意免了她们半个月的租金。
上次念夫人和鹤念卿上元氏登门拜访,也没见到阿溪。元氏毕竟是富可敌国的商会,阿溪不肯出来见客,众目睽睽之下,作为她养父母的元万千和柳氏要宠着她,由着她,谁也不能强迫她,念夫人和鹤念卿只能遗憾离开。
况且修士不能对凡人下手,念夫人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去见到她。
听说今日里柳氏要带着阿溪来看这歌舞,鹤念卿为此隆重打扮,就等着见到阿溪后劝说她加入鹤念卿她们,跟着念夫人一起修行法术,为以后反抗修士的大业而出一份力。
但是在听到冰儿将死的消息后,鹤念卿衡量再三,还是离开了自己的位置,赶着去送冰儿最后一程。
鹤念卿渐渐冷静下来,她深深地呼吸了几下,依旧挥之不去那笼罩着她的悲愤和绝望。她看向念夫人来时的方向,问道:“阿溪呢?”
念夫人摇了摇头,她说道:“邢家小姐的舞结束了,宾客散了,她自然也跟着柳夫人走了。”
鹤念卿沉默了片刻,念夫人看着她的脸色,问道:“是冰儿吗?”
每当鹤念卿要眼睁睁地看着她的同族们死亡时,她总会因为过度的悲伤和愤怒而神志不清,状若疯狂。
她明明已经看过那么多生离死别,经过千锤百炼的心早已坚韧不屈,却依然脆弱易碎。
每当看到她这样,念夫人总会心疼的无以复加。
冰儿一直努力地挣扎着活下去,即使病入膏肓,也没放弃过希望,鹤念卿亲手把她从笼子里抱出来,给她清洗污垢,面不改色地给她擦拭身体,忍着扑鼻的恶臭细致地上药——她对每一个饱受苦难,无力反抗的半妖都可以用最大的善意和温柔去照顾她们。
即使在颠沛流离的车马上,一路辗转来到滇京,鹤念卿也从没放弃过任何一个重病不起,只能算作累赘的半妖。
但冰儿还是撑不过去了。
鹤念卿点了点头,她看向念夫人,问道:“那个阿溪的资质怎么样,念夫人。”
念夫人犹豫了一下,鹤念卿神色恢复了正常,她闭了闭眼,深吸了一口气,轻轻地舒气,缓缓地说道:“我需要同盟,念夫人,只要是有修道资质的半妖,我就不能放过。”
为了反抗仙门,鹤念卿所遇到的每一个有资质的半妖,都必须要跟着念夫人修习道法。
而没有资质的普通半妖,鹤念卿会让她们尽量学着一技之长,像个人一样,在异域使团里抱团活下去。
“她们必须坚定地站在我这边,为我所用,与修士为敌,抱有将仙门视作一生死敌的决心——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强大起来,不再为人鱼肉,任人宰割。”
只有修习道法,进入仙门,成为举足轻重,有一战之力的人,才能与仙门抗衡,才能解救更多的半妖。
为了防止她们中间出现叛徒,修习法术的半妖,一定不能对修士有任何恻隐之心,必须对他们恨之入骨。
所以,她绝不能容忍像玉娘那样,对一个修士心存不忍和情爱的同胞存在。
所幸,遇到了两三百个半妖里,只有玉娘这样一个特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