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东升(2/2)
地上横七竖八倒了五六具尸体。
他们或求饶,或哭泣,或咒骂,此刻一切激烈的言辞都归于沉默。
医女跪在地上,她仔细地给这些未曾相识,同样被困在囚笼中,死去的人们整理着仪容,替他们合上眼睛,整好衣领,撕下一边的白布,从头到脚,盖住他们的身体。
就像一个有尊严的人,体面的死去。
她给小蓝盖上了白布,跪坐在他的身边,然后朝着邢东乌转过头来,朝她微笑:“你动作稍稍快一点,准一点,不然这道疤长了,会不好看。”
她倒在日出还未到来的那一刻。
许久后,金光刺破苍穹,驱散黑暗。
一缕阳光将邢东乌的影子拉得极长,她立在这群慢慢冷去的尸体面前,走到一边,撕下一块白布,把这个她甚至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医女仔仔细细地盖了起来。
在遮住她的面容时,邢东乌看着她颈脖上的伤口,轻声说道:“愿你来生,生在太阳下,做个自由的美人。”
“可以看到这样绚烂的日出,不会再死在黎明前漫长的黑夜里。”
天上御剑飞行,下来查验尸体们的弟子们纷纷落了地。
他们对她毕恭毕敬,和颜悦色,低眉顺眼。
邢东乌收起剑,与他们擦肩而过,在走了几步后,她顿住脚。
金乌日出东升,在那无法触及的九重云霄之上,于地平线缓缓升起,在青山连绵边缘,烈焰如凤凰振翅,炽热殷红如岩浆迸发,光芒笼罩大地。
那是世间任何奇景,都无法比拟的存在。
天地万物,唯有烈阳永存。
亭台回廊,曲折幽深。
元氏家宅中,假山边,坐在亭台上的柳氏正翻看着信笺,兴致勃勃地朝旁边的账房管家说道:“哟,可是稀罕事了,这异域使团怎么又想起来,要回咱们滇京来了?还送了拜帖上来,约我跟阿溪同她们见面?”
管事微笑道:“说来也是怪,记得上次她们走时,说是估计这辈子再也不会回滇京来,这才过去两年,如今回来了不说,还要登门拜访,竟然还点名指姓要阿溪小姐同去。不过嘛,夫人,这送上门的生意,哪里有不做的道理?”
柳氏点点头,满意地说道:“管她呢,她们为什么回来我可管不着,但要租我们上京元氏的客栈,那可就是跟我有莫大关系了,等下去问问阿溪便是。她要登门拜访就登门拜访吧,我元氏难道还请不起一顿饭了?”
“是啊,这异域使团出手阔绰,一掷千金,叫人印象深刻呢!”
柳氏合上信笺,她转头,扫视四周,问道:“阿溪呢?”
管事说道:“阿溪小姐在自己别苑里呢,可能是把您昨天说的那只死了的鹦鹉,拿回去研究了。”
柳氏嗔怪道:“这丫头,教她诗词歌赋的事情不放在心上,成天净捣鼓些鹦鹉罗雀,也不知道脑子里装的是些什么!”
“这也到了要指人家的年纪了,她整日里从不出门,也没一两个交好的贵女,日后可怎么给她找合适的人家?”
她站起身来,朝着凉亭外走去。
管事跟在她的身边:“阿溪小姐心灵手巧,一定是受了上苍庇佑,经过她手的小鸟罗雀,再奄奄一息也能救活过来,连府里的兽医瞧了都要啧啧称奇呢!”
顿了顿,管家又忍不住感叹道:“阿溪小姐生得实在太美了,即使不学诗词歌赋,这才多大年纪,就已经风华绝代,日后她一定会是整个滇京艳压群芳的第一美人,夫人何必担心她的婚事?”
柳氏嗔道:“美有什么用,就像我女儿浅月临走前说的,若是长得美,脑子空空,被人骗了可怎么办?”
一说起元浅月,柳氏心头也涌起一股微妙的惆怅滋味,半是思念半是担忧地说道:“也不知道我的宝贝女儿现在是个什么样子,在焚寂宗学的怎么样了,可不要遭人欺负了才好!”
两人一起走到了别苑中。
这是元浅月之前住着的别苑,在元浅月走后,阿溪死活讨要了这处别苑,保留了元浅月以前用过的所有东西。
她要在这里等着元浅月回来。
窗台前,阿溪坐在书桌前,手指轻轻地隔空抚摸着一只躺着的鹦鹉。
鹦鹉五彩缤纷的羽毛泛着光泽,丝毫没有因为它的死亡而黯淡。
除了阿溪之外,这个别苑里的侍女们都不会轻易进来。
这个房间里到处都挂满了元浅月的画像,一幅幅,一帧帧,或坐或站,或笑或嗔。
桌上摆满了元浅月的玉石小人雕像,床上堆满了元浅月以前的衣裳。
阳光落在她的脸上,那美丽绝伦的脸庞上,白嫩的肌肤几乎能掐出水来。
她擡着一只手,百无聊赖地擡着食指,轻轻地敲着自己的脸颊。蓬松如云的黑发用一根簪子随意挽起,披在肩头的微卷波浪长发于白嫩指尖缠绕。
薄薄的唇水光潋滟,于雪白的肌肤上如同绽放的红玫瑰,娇艳欲滴。
粉金色的瞳孔仿佛倒映着漫天迤逦霞光,黑金蟒一族特有的冰冷竖线瞳孔中,泛着无法驯服的野性和残忍。
看人时,那双明明透着彻骨森冷的眼眸却总能含情脉脉,夺魂摄魄,婉转流光。
那是超越皮相,由内而外流淌而出的美丽。
她的成长速度远超普通孩童,刚刚来到元家的时候,怎么看都只是个衰弱消瘦,六七岁的孩子,而在这短暂的两年内,在每日的食补滋养下,她已经飞速地长到了十三四岁的模样。
而她伤疤痊愈后的美貌,以及重新长出的眼睛,震惊了所有见到她的人。
——那是让人一眼倾心,甘愿俯首称臣,将一切奉上的傲慢冷艳之美。
而在这种无法言喻的美感下,他们竟然连她身上出现的异状都感到如此的理所当然。
她太美了,所以她愈合无痕的伤口,重新长出的眼睛,粉金色的瞳孔,飞速的成长,长期蛰伏在别院中的一切异状,所作所为,都是合理的,正确的。
为她的美而臣服,而奉献,几乎快要成为了见到她后每一个人的心头共识。
于此刻,阿溪坐在窗前,一只好看的手撑着下巴,一只手擡起来,纤长白嫩的手指在空气中无声地舞动,每一个动作都如此优雅而从容,像是在慢慢地尝试着,拨动空气中看不见的丝弦。
随着她的手指于空中上下起伏,这个鹦鹉的脑袋猛地以一种怪异的姿势往上一歪,喀嚓一声,爆发出一阵细微的骨裂声。
仿佛牵丝木偶,它僵硬而机械地站起来,展开翅膀,扑了两下,继而飞了出去。
阿溪若有所思地看着它,继而唇角一勾,低声呢喃道:“好了,我的小鸟,去替我看看,焚寂宗到底在哪里。”
她的声音温柔宛若情人呢喃,缱绻如水,柔情万种。
她带着夺魂摄魄的笑容,眺望着这只鹦鹉以扭曲怪异的姿态飞上天空,就如同之前被她操纵着离开,如今在滇京的各个角落里,监视着滇京上空的傀儡鸟儿们一般,充满了期待。
“去飞到云霄上,找到焚寂宗,这样,我就能跟姐姐再见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