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身为牢(1/2)
以身为牢
树冠如伞,遮天蔽日。
阳光透过斑驳枝叶,洒下点点璀璨光斑,站在树下的美人白衣翩然,不染尘埃,黑发如鸦羽,在肩头流淌如瀑,令人无端想起空谷中寂静生长的幽兰,优雅美丽的瓷器,如此纤弱美好,又脆弱易碎。
她微仰着头,从风吹树摇的枝叶间眺望着那上面的天穹,静静地感受着这枝叶间洒下的细碎阳光,风中送来槐花香,浮动她的衣角,鬓发翩然轻舞。
元浅月跨进千佛禅院的门,看到的便是这一幕。
她已经许久没有见到玉临渊这样仰望太阳。
听到她的脚步声,玉临渊慢慢地收回目光,回头望向她,语气轻柔地说道:“师傅去了小半个时辰呢。”
元浅月走到她身边来,千言万语竟然一句也说不出口,只问道:“你一直在这里看太阳么?”
玉临渊微微一笑,说道:“师傅知道的,我对别的东西都没什么兴趣。只有太阳和师傅,才能入了我的眼。”
这个世上,只有太阳和师傅给过她温暖。
——毁掉她的身体,封闭她的五感,将她变成一个不能行不能动不能看不能说不能听的废人,静静地等着十年后承受魔神之力后再将她彻底诛杀。
——苍生千千万万人,与她一人,孰轻孰重?
——你是剑尊!你剑下亡魂无数,你斩妖除魔,捍卫灵界,用一个人的性命去换取天下太平有何不可?!
元浅月喘不过气,她站在原地,周身发冷,无数个念头在她脑海里翻涌叫嚣,却好像什么都没想。
她惊觉玉临渊好像又长高了一些,站在树下,比元浅月还要稍微高出半寸。
她甚至都没想过该说什么,只是脑海空茫,情不自禁地就开了口:“临渊,你看,你比我都高了。”
玉临渊看着她,微微一笑,纯洁澄澈的漆黑眼眸里只照着她的影子,温柔地说道:“是师傅养得好。”
其实她什么都没做,从领玉临渊进朝霞山山门的那一刻,她就在心中告诫自己,都是一样的,跟其他的亲近之人没有什么不同,这个弟子日后终将成魔,终将成为世间的威胁和劫难。
对她的关心浮于表面,出于愧疚,从未真切地将她放在心里过,从未仔细认真地去了解过她。
她如此不称职。
元浅月沉默地站在树下,和她保持了两三步的距离,问道:“临渊,你有什么话想问师傅吗?”
她做不到在抉择将近的时候,再去跟她扮演亲密无间的师徒,她的心正在煎熬之中,玉临渊应该有知情的权利,而不是迷茫无知地去承受这个刑法。
她至少也要告诉她,这一切是为什么。
玉临渊慢慢地走过来,在这颗槐树树根底下一圈,铺着一层细白的沙子,她走到元浅月身边来,用脚慢慢地挪动,在沙子上留下一道明显的痕迹。
她围着元浅月慢慢地挪了一圈,沙子上的痕迹围拢成一个圈,她似乎觉得很好玩,直到这个圈把元浅月围在中间,擡起头来,看着圆圈里的元浅月,这才满意地笑了笑,说道:“师傅为什么突然会跟我说这种话?是发生了什么吗?”
她在明知故问。
元浅月想给她露出个笑脸,但始终挤不出来,只能抿着唇说道:“我想了解你,临渊。”
玉临渊顿住脚步,她看向元浅月,歪着头,像是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脸上神色轻柔地说道:“师傅,你是认真的吗?”
不是一直师从徒恭演得那样亲密无间,信手拈来吗?为何现在却要来坦诚相见?
元浅月点了点头。
玉临渊的脸上笑容慢慢地消失,她直勾勾地望着元浅月,一字一顿地问道:“师傅,你真想了解我吗?”
元浅月看着她,有什么面具在摘下,有什么伪装在粉碎。
她几乎是可以感受到玉临渊慢慢褪去那层温柔无害的气质,只是眼神轻微变化后,就呈现了一种阴鸷可怖的神态站在她的面前,与她遥遥相对。
——她从来都不了解玉临渊,她最善于伪装。
元浅月站在原地,就在这简短几句对话后,两人之间好像刹那间就被划下了一道不可跨越的天堑,只是寸步之遥,却好似远在天边,远隔万水千山。
而在这万水千山外的玉临渊,再也不像是她所朝夕相处看见的那个玉临渊。
玉临渊面朝着她,眼里阴郁幽深,微微歪着头,用温柔而轻缓的声音,说道:“师傅,你是想了解我,还是想了解命中注定的魔神?”
元浅月一愣,擡起头露出些不敢置信的神色,玉临渊看向她,反而笑得越发轻柔,近乎柔情百转地说道:“师傅,其实我一直知道,我是命中注定的魔神。而我如众人所愿,早已经成了魔族的四大魔主之一,师傅,你看我厉害吗?”
在登上仙门不到一年,甚至一直在元浅月眼皮子底下,就以凡人之躯,获得圣人骨,驾驭两支魔族。
她的野心能媲美财狼虎豹,城府诡谲甚于狡诈之狐。
元浅月看着她,说不出话来。
她果然和魔族有了联络和勾结,那鲛人就是她的簇拥。如此野心和计谋,继承了魔神之力后,必然会是个灭世的祸患。
玉临渊露出一点讥讽之意,说道:“师傅不是一直瞒得好好的吗?为何现在非要逼我说出来呢?”
可元浅月心中竟然没有一点惊讶。
她果然是知道了。
她不知道玉临渊是何时何地知道此事,但元浅月心中早就隐隐明白,玉临渊何其聪明,她历来谨慎多疑,心思诡谲,这些流言和传闻,怎么可能瞒得过她。
这就像是忐忑不安的事情忽然间有了着落,虽然是个坏结果,却再不用让人心里揣着,担忧着,焦愁着。
尘埃落定之后,她们终于可以坦诚相见。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玉临渊背后慢慢地显出一枚冰蓝色的月刃,如此美丽梦幻,像是神邸轻吻过的峨眉月,漾开空气的月勾如锋,泛着令人挪不开眼的肃杀寒意。
元浅月第一次见到玉临渊露出这种表情,她的外貌依然纤弱又美丽,整个人却像是一把泛着寒光的绝世神兵,如同她背后的冰蓝月刃一样,完美无瑕,闪耀着梦幻旖旎的光芒,却只是用来收割性命的致命杀器。
禅院房间里探出半张脸,看见这一幕的云初画立刻一个激灵,拽着两个门口干杵着的佛女进了门,顺带还把门紧紧关上了。
即使元浅月从没见过这种月刃,她也知道这并不是什么好对付的东西。她看着玉临渊,身形却毫无动作,只是望着她。
明明还是一模一样的脸,一模一样的人,连笑起来都不差分毫,但这一刻,面前的人浑然像是换了个芯,流露出深渊一般诡谲可怖的气质。
玉临渊轻轻地说道:“师傅,你知道真正的我是什么样的吗?其实这皮囊下的灵魂早就烂了,任谁看一眼就会忍不住恶心作呕。我阴鸷,我扭曲,我贪婪,我残忍,我恨不得马上化身魔神,去屠戮整个世界,我恨不得抹杀这个世界所有的生灵,让人仙魔都死掉,让一切都不复存在。不仅如此,我还想要将师傅拉下神坛,我还渴望师傅跟我一样满身污秽和鲜血,跟我一样挣扎在红尘里,跟我永远在一起,师傅,我心中的扭曲污秽贪婪肮脏,不及我言语描绘的万分之一。”
她歪着头,竟然还笑了一笑,温柔又阴鸷地说道:“师傅,这个答案你满意吗?真正的我,够让你了解一二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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