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2/2）

大东对黑瞎子的过去十分好奇，不止好奇，而且似乎还很仰慕，那老爷子这么些年闲在这地方，也不知道和他瞎讲了什么，这人看瞎子的眼光一直是万分钦佩。乱世英雄 ，王侯将相，美人如玉。他脑子里的这些东西和说书似地，美得冒泡儿，连死都是镶着层金边的，轰轰烈烈。黑瞎子和他闲搭了两句，心情不错，看着挺高兴的，被人仰慕和崇拜总是一件很让人快乐的事情，并且充满怀念。他咬咬烤兔子，露出一口白牙，脸上的表情十分愉悦。

“没事儿，你爷我是夜猫子，你睡，我和这小哥再待一会儿。”黑瞎子就道，看着大东那小子两只眼皮直打架。住在这个偏僻地方，他一不看电视二不会上网，每天过的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日子，人嫩得和雏鸡一样，根本不能熬夜。他其实就是一个三十来岁的小孩儿。

山上冷，他披了件衣服，抽着烟守着火。天上的月明，云淡而薄，挂着漫天的星斗，像一个浓缩了的小宇宙。那小哥看看他，突然给他扔过去一串儿东西，黑瞎子接过来一看，乐了，‘呵呵’笑了两声，把东西在手上绕起来。

巴丹吉林里那老喇嘛后来又穿起来的黑珠子，能防禁婆的玩意儿，他那时候分了两串，哑巴张扔给黑瞎子的，就是这其中之一。

“我们这一人一串儿 ，像不像是情侣手链？”他就道，似笑非笑地一边抽烟一边拿那个小哥开玩笑。晚上山里起雾，朦朦的一片，离近了火热，远了又凉。近半个世纪，齐齐山没进过外人，这里面一山一石一草一木都没人动过，原来的小道早就青苔蔓生，枝桠斜伸，漫了一股古旧的味儿，像是一座荒弃的坟。它有山有树有草有兽，但还是像一座没主的坟，是个暗色的地儿，放久了的老照片一样。

“你是旗人？”隔了会儿，那小哥就问他，语气淡淡的，像山里的雾。哑巴张这人有点儿自说自话，有时候你问他话他不答，但他有时候会问你，他问你的时候，那语气就好像笃定了你一定不会不搭理他。事实上，也的确没有人会不会理他。

他牛逼啊，这事儿他自己也知道。

“是啊，”那黑瞎子咬着烟就点了点头，笑道，“我小时候，还是顺道搭上了些好日子的，好吃好喝好睡，比现在那些富二代牛逼多了。”

旧社会有钱人的日子，说单调也单调，没电脑没电视没赛车，也就是吟诗作对睡睡女人，连吹茶叶沫子都能成雅事一桩，你就知道他们有多无聊了。但是贵在精致，尤其是在权贵阶级，无所顾忌，有些东西，现代人不是弄不来，只是在现代的眼光和道德观念来看，是不可能有人会去尝试的，连最大的贪官最有钱的富翁都不敢干。但在那个时候，也就是有些人一句话的事情。

黑瞎子并不觉得那个时候他家里人做的一些事情是很过分的，相反他偶尔想起来的时候，甚至还会有些怀念。他活过了两个时代，是看着这个社会经过剧烈的动荡，在十分短暂的时间内迅速变形，某些东西以一种令人遗憾的速度消逝的。在他的脑子里，他小时候生活的社会和现在的社会就像是两个平行的世界，适用着不同的法则。而他两个都很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