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1/2）
第99章
“今天开始我们要学制作宣纸的第一步, 制毛皮。”
曹连泽站在一群半大孩子前面，孩子们脸上没有半点嬉笑之意，他也格外认真。
所谓授业传艺, 便是半点也不能开玩笑的。
江言站在一旁也十分认真的听着，这些可能都藏着宣纸奇秀制作工艺的奥秘呢。
可不能怠慢。
就见曹连泽让人拿来了一大捆青檀树枝，那树枝应该是刚从树上砍下来没有经过任何处理，就随意地堆到了孩子们面前。
“你们今天要学的就是处理它们, 去桠留五至六尺长打捆，下锅水煮，冷水浸泡一天, 剥皮晒干成捆。”
他语速略微有些快，稍不注意就能听不清, 只是他手上不停, 开始给孩子们掩饰了起来。
只见他动作极为娴熟地将枝丫给去除, 然后砍却，期间动作几乎是一气呵成。
做完他就看向了人群里的曹佳怡，又像是在对其他人说：“都看明白了吗要是吃不下这个苦就早点滚蛋！”
曹佳怡扮作男装进了宣纸坊已经有几个月了, 因为都是一群十一二岁的孩子，并看不出太多男女之别，她也就如鱼得水。
曹连泽也不藏私, 虽然自家女儿说要来学了, 他也并没有将这些分家的小男孩给赶走，也都一视同仁的教导着。
只是很明显曹佳怡学得最快最好。
可惜前期学那些不过皮毛功夫, 现下才是该见真章的时候了。
曹连泽倒木多担心，他本也没有非要曹佳怡学。
等他说完, 那群小孩便开始一人抱着一点青檀树枝忙活去了。
青檀的小枝丫极多，其他小男孩一拿到便开始直接用削的把那些枝丫给剔除, 看上去效率格外高。
而曹佳怡却并不着急，她没有用削的，而是拿来倒慢慢地沿着枝丫根部砍。
她做得格外仔细，一根一根的砍，也就浪费了许多的时间，等别人都开始下锅水煮的时候，她依旧在那儿细致地砍枝丫。
一旁其他小孩看她慢悠悠的样子也有些疑惑。
“你怎么这么慢啊你快点，不然一会儿师父来了看到该骂了。”
“要不我们帮帮你”
曹佳怡正要拒绝，就见一颗石子被人踢了过来，正好打在她手里正在处理的那根青檀上。
她擡眼看过去，就见个小男孩满脸不屑：“你们别理他，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小要饭的，可不是我们曹家的人。”
因为在场其他小孩都是曹家分家里选出来的，所以平素也算认识，唯有曹佳怡是后来加入的。
曹连泽为了不暴露她身份，对外只说是李秀娘那边的远房亲戚家的孩子。
而在这个时代亲族可是一门大势力。
本来还想帮曹佳怡的孩子听了这话也犹豫了，而这时那个小男孩又走近了一些：“我说你啊还是赶紧走吧，别觊觎我们曹家的宣纸技术了。”
曹佳怡闻言对着人脸呸了一声：“你怎么就知道最后我……师父一定选你”
她爹可是连她都没有承诺呢，只说了要选最优秀的。
那人把下巴一扬：“我是族长家的，你知道吗师父家就一个女儿，他们家算是绝……”
他想说“绝户”，却又看了看四周，最后把剩下那个字咽下，又说：“反正最后一定是我，你们也别跟着费那功夫了，还是早点另做打算吧。”
曹佳怡也不是傻子，直接起身擡脚就对着眼前人揣去，伴随着身边其他孩子的惊呼，曹连泽匆匆跑来就看到自家女儿把人摁在地上揍的画面。
他只觉眼前一黑，马上上前把女儿拉开，一出口却是对着曹佳怡问：“伤着哪里了没有！”
曹佳怡顶着一张被青檀上的木灰弄脏的脸对着被打得肿了半边脸的人冷哼一声：“没出息。”
“……”
曹连泽看着自家女儿生龙活虎样子这才去拉已经在地上趴着哭起来的族长家儿子，他头疼地开口：“辛集啊……没伤着吧”
曹辛集哭得格外大声，指着曹佳怡就开始恶人先告状：“师父！他偷懒！我指正他他还揍我！”
“……”
曹连泽看了看女儿，就听曹辛集又说：“不信你问他们，他们都看到了。”
其他小男孩点了点头：“是的，师父。”
曹佳怡恶狠狠咬牙，冲着他们吼：“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偷懒了”
“……你到现在还没有开始煮呢！不是在偷懒是在干什么”
曹辛集指着曹佳怡背后放着的那对青檀理直气壮。
曹连泽扫了一眼却并没有加入质问，而是问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指的是曹佳怡花更多时间和精力来慢慢砍枝丫的事。
“因为如果和他们一样直接削去枝丫，会将青檀木表皮削掉很多，宣纸的韧度大多是由这些表皮来决定的，把他们都削去的话会造成宣纸脆弱。”
曹佳怡说得有条有理，还不忘对着一脸惊讶的其他人露出一丝不屑。
连这都不知道还想和她抢继承人的位置做梦去吧。
闻言曹连泽大笑两声，擡手就准备去摸自家乖女儿的脑袋，果真是虎父无犬女，你看他这还没有教他女儿就知道了！
他心里甜滋滋的，可是手刚伸过去就被曹佳怡瞪了回来，看着那双和自家妻子格外相似的眼睛他赶紧收回了手。
也对，她女儿正扮屁小子呢。
回去再摸。
他笑眯眯地看向其他孩子：“嗯，他说得很对，本来我是想等你们自己做过踩了坑之后再告诉你们的，现在也就不用了。”
“你们觉得同样是宣纸，为何有贵贱之分为何奇秀能成为宫中贡品，普通宣纸便不行”
“一切都是在这些细节之中，我演示的时候其实就给过你们提示了，只是你们还是选择了最轻松的办法。”
曹连泽温声教育着，其他孩子都低着头，唯有曹辛集依旧不服，他站着曹佳怡：“可是他打我！我要回去告诉我爹！除非师父您罚他！”
“”
曹佳怡撸起袖子就准备再给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再来两拳。
谁还不会告家长啊她还可以回去告诉她娘呢
到时候她爹可是得跪门口了。
“……”
曹连泽明显也想到了这一点，他左右为难地看着两个小孩，最终道：“你们都有错！所以就算了！”
毕竟罚谁他都不好过。
他话音刚落，两个小孩没有反驳，却互相怒瞪。
江言却看着曹佳怡，这里面论天分的话可能就只有她最好了。
她正想着，面前画面就是一转。
“小姐……这还要裹啊”
“让你裹就裹！”
曹佳怡正在丫鬟的帮助下束胸，她今年已经十六了，身形发育，只能出此下策了。
不过也幸好现在是冬天，还能稍微遮挡一下。
她装扮好就直接往宣纸坊去了。
而此时宣纸坊中只剩下四五个孩子，其他的要不就是自己放弃了，要不就是实在不是这块料也就另谋出路了。
“集哥，再过几天可就是师父这最后一次的考核了，我们反正是不行了，等您过了，到时候继承了奇秀可得提拔提拔我们几个啊。”
“就是，到时候等师父百年后，这曹氏宣纸坊那可不就是咱们集哥的吗这可是做贡品的买卖哟。”
曹辛集听着其他人的吹捧面上却没有多高兴，他板着一张脸：“那不是还有一个吗”
他也不是没有自知之明，这五六年里他可是没有一次赢过那个李嘉，许多次他都要怀疑是不是师父给他开小灶了，可是转念一想，他才是曹家人，那李嘉一个外姓能得什么好
只是，他依旧不甘心。
一旁狗腿子马上答：“集哥说什么呢那李嘉可是姓李！他就是再厉害咱们师父也不会让奇秀落外人手里边啊。”
这话他倒是爱听了，脸上也多了几分笑意，只是这刚笑了就见曹佳怡进来了。
化名李嘉的曹佳怡看也不看他，自顾自走到一旁开始整理自己的笔记，与其和这些蠢货浪费时间，她还不如多巩固一下。
曹辛集发现自己被无视了，咬牙就要上前，而这时曹连泽进来了，他只能忍下来。
曹连泽看着在一旁努力的自家宝贝女儿格外欣慰，他拍了拍桌子示意，然后说：“过几天就是最后的传艺选拔了，这次传艺，依旧是和以往一样，由你们每人制作一张宣纸出来，不过这次不只有咱们族里的人来评比了，还有几位大人和一些文人。”
“所以这次你们一个也不许给我丢人！”
闻言，曹辛集脸色就是一白，本来这传艺选拔都是族内人，他爹是族长，这李嘉又是个外姓人，只要他做的宣纸不是狗屁不如，那最后这能成为曹连泽的奇秀传人的肯定是他了。
可是这有外人就不一样了。
他下意识看向了那个头也没擡的李嘉，这家伙肯定是一早就知道了！没准还在偷笑他呢！
曹辛集咬牙。
等结束了今天的学习回了家，他便直接去找他爹了。
刚到书房他还未开口，就听他爹眯着眼问他：“那李嘉什么来历你可知道”
曹辛集一愣，然后说：“……听说是师娘家的远房亲戚。”
他爹呵呵一笑，一巴掌拍在曹辛集脸上：“蠢材！”
“你真以为你那便宜师父会刻意选个外姓人来教他什么都强于你，指不定是曹连泽给他开了小灶呢！”
“我找到查了，李秀娘可没有李嘉这么个亲戚！”
曹辛集捂住脸：“可是……”
不是亲戚的话能是谁
“我派人跟着那李嘉好几天了，你猜他每日都从哪里出来”
曹辛集没搭话，就听他爹说：“曹连泽的家里，还都是由曹连泽那个不中用的夫人亲自送出来的。”
“……”
曹辛集张了张嘴：“那他是谁”
曹连泽可是就一个女儿，这个想法一上来，曹辛集就瞪大了眼睛。
“难道……”
他爹再次冷笑：“这曹连泽怕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居然敢让他那个女儿去宣纸坊，还想参加传艺。”
听了这话曹辛集觉得自己之前的所有疑惑都有了解答了。
怪不得那李嘉处处压他一头，怪不得她好像什么都知道，原来都是因为她是曹连泽的女儿！
没准曹连泽提前都教过她了，对他们这些人还藏了私。
没准曹连泽连奇秀都已经交给那个李嘉，不，应该喊她曹佳怡。
他一直以为李嘉才是被排挤的外人，合着他才是！
这一刻曹辛集心里那点对曹连泽的尊敬都化成了不甘心和怨恨。
他爹看着曹辛集这样子，擡手拍了拍他肩：“不过这样正好。”
曹辛集沉下脸来：“哪里好了”
这样一来他不就是更输定了吗
他爹一副“你还是太年轻”的神色：“她曹佳怡再怎么厉害，也是个女人，你觉得她能当起奇秀的门户”
“就算她能，这奇秀可是贡品，宫里会允许吗那些文人会想用个女人做的宣纸吗”
曹辛集听着他爹点破这个中关键眼神突然一亮：“父亲，您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就是让真相大白，还大家一个公道。”
几天后，曹家的传艺选拔开始了。
这次选拔比以往都要热闹，毕竟不只是有一些文人坐镇，还有宫里也派了人来，这排面可就着实是大了。
曹连泽脸上带着喜色，他看着面前自己的几个弟子，挨个拍了拍他们的肩膀。
“都别紧张，这传艺选拔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到时候不管你谁选上了……”
他正要说“他都会倾囊相授”的时候就被一旁的族长叫了过去。
曹辛集看着他爹给他递过去的眼神点了点头。
他心里暗笑这曹连泽的虚伪，一边说着这传艺选拔不重要，却一边试图让她女儿来蒙混过关。
这是在骗谁呢
他冷笑一声，又去看了看一旁的曹佳怡，压下心里那点嫉妒说：“李嘉，你现在怎么越长越像个姑娘了呢”
他话里都是恶意，目光甚至故意在曹佳怡身上扫了几遍，以前他怎么就没有发现呢
“……”
曹佳怡闻言愣了一下，她现在大了声音越发和这些男孩有了区别，就算刻意压低也还是能听出一点不对，所以她也就更少说话了。
只是现下……
曹佳怡压着嗓子道：“我要是姑娘的话，你岂不就是连个姑娘都不如了”
“你！”
曹辛集目眦具裂，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这句话无疑是刺中了他。
一想到他这么多年都是输给一个女人，他就觉得难受。
可是转念一想，这一切都是因为曹连泽偏心，根本不是他不如她。
这么想着他心情又好了起来。
他脸上带着一点诡异的笑：“你一会儿可别输太难看。”
曹佳怡看着他这怪异样子心里稍微有点不适，不过很快这种不适就被其他事情盖了过去。
前面人来让他们把自己做的宣纸呈上去了。
曹佳怡不再去想曹辛集的事，而是拿出了自己最近最满意的一张宣纸放到了托盘之上。
然后他们才被带着到了院子里。
院子里摆着几张大桌，桌前坐着一个官身男人，一看就是宫里派来的大人
而他两旁是几位他们当地有名的文人。
此时他们几人制作的宣纸便在他们面前放着。
曹连泽一拱手：“季大人，这些就是我那不争气的徒弟们，他们尚年幼，技艺也未学到家，还望多包涵。”
被称为“季大人”是男人一派和气：“哪里的话，你曹奇秀的弟子总不能差，陛下可是极为喜欢你的宣纸啊。”
曹奇秀算是曹连泽的雅号，毕竟虽然曹家世代做宣纸，可是却是到他创出奇秀这宣纸后才成了贡品之家的。
这天大殊荣其实都是给他的。
曹连泽连忙道了几句不敢，而这时季大人已经开始挨个看面前六张宣纸了。
他手挨个触摸过去，便直接将两张放到了托盘内，这意思是这两个人淘汰了。
季大人开口道：“好的宣纸手感需厚实而绵柔的，纸张不易拉断，这两张太脆了。”
这样的宣纸只能是下成。
说着他又挨个把那剩下的宣纸拿起对着光照看。
“如果这宣纸上的云彩状花纹多且均匀的则为好纸，反之，内行的人都知道，宣纸中檀皮含量高的话，云状图案就会多。”
他一边说着一边又将一张宣纸放到了托盘里。
他看着面前剩下的三张，这才拿了毛笔蘸上点墨，在宣纸上滴上一滴浓墨，就见其中一张上的墨迹边缘呈现锯齿状散开。
他遗憾地摇了摇头，把那张也给拿走。
此时在场人就连曹连泽都有些紧张起来，他倒是不关系到底谁能赢，反正都是他的弟子，谁赢都一样。
他只是怕这季大人太挑剔一张也看不上。
毕竟这可是负责宫内文房四宝采购的，什么极品没有见过呢
果然就见季大人脸上带了一点失望地去看两万两张，只见那两张上的墨水呈圆形水滴状边缘整齐。
季大人一笑就露出笑来：“好啊，这两张倒是不分伯仲啊。”
说着他擡起头对曹连泽道：“把这两张的制作工匠叫出来吧。”
曹连泽这才上前去看那两张宣纸上做的记号。
在此之前为了公平，他也是没有去看这些钱到底是谁的。
不过他心里其实也有数。
等他看完也点了点头，果然不出他所料，他对着曹佳怡和曹辛集招了招手示意他们过来，然后一手拍一人肩膀：“做得不错，去吧，好好和季大人说说。”
曹佳怡点了点头，面上带着一丝笑意，可是曹辛集却极快地躲开了曹连泽的手。
他心里暗道这人假惺惺。
两人走上前，季大人一大量他们脸上笑意更深了：“都很年轻嘛，果然是后起之秀啊，曹奇秀教得好！”
“不过嘛，你二人的宣纸现在看来还是伯仲之间，可是我这里还有一道考量。”
两人齐齐点头。
曹辛集却是做了万全准备，他要是赢了那便算了，也算念在他和曹连泽师徒一场的情分上。
可是他要是输了……
他偏头看了看一旁的曹佳
怡，又看了看不远处的他爹。
那可就不怪他了，谁叫曹连泽自己要偏心呢
要是没有曹佳怡，他现在早就赢了。
季大人不知道眼前人那些千回百转的心思，而是在两张宣纸上各落了浓淡两道墨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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