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名(2/2)
宇文栩越发拘束起来,他被吴中友又灌了两杯酒,眼见吴中友又将第三杯斟满,他终于憋不住了,摆摆手不自然道:“其实我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我也是出身寒门,只不过是近来,太子跟我爹我爷爷在打交道而已。”
“来来来!宇文兄弟,喝完这杯,给我们讲讲!”吴中友复又递上酒杯,被杜雪衣瞪了一眼,耷拉着头默默收回了手。
原来,这宇文栩出身工匠世家,是前朝的皇家匠师,如今的京城便是宇文家先祖设计的。然而,王朝更叠,世事变迁,到了他们这一代,早已没落,但手艺仍在。
太子李长治此前主持修建皇陵,便召集了全国各地的匠人,其中就有已经举族迁往靖州的宇文家。皇陵建造完成,他们本欲打道回府,却又传出需要修复山月观的消息,且时间十分仓促。
“山月观?就是最近太子他们在修的那个?”李征鸿问。
“是啊,因为山月观原本就是千年遗迹,最新一次修缮还是在前朝的时候。因此太子这才注意到了我们宇文家,他甚至还登门拜访,那次刚好就看到了我在研究棋局,便给了我这帖子,说是没准能用得上。”
杜雪衣抱着手若有所思:“太子对你们家可真上心。”
“是!毕竟那古老的手艺现今世上很少人用了。”宇文栩说着说着,竟是来精神了,“我虽然懦弱,但最看不惯门第之见。我们家原本也是贫寒人家,只不过有独门手艺傍身,才不至于饿死。”
“但我从小志不在做匠人,独爱下棋,家中人却总说我不务正业,而今纵使是被太子器重,也依旧到处遭人白眼......”
众人正听得津津有味,突然传来敲门声。
吴中友以为是店小二,不耐烦地喊道:“不用再上了,你们走吧!”
敲门声依旧。
李征鸿只得起身开门。
“余公子,原来真的是你们。”
“伏长老?”李征鸿的声音冷冷的。
“方才你们比完赛,我们几人想着难得一聚,而且明日便是最后一日了,就特地来此聚一聚。刚听到诸位的声音,我还以为是听错了,原来真的是你们。”伏长老笑道,随后秦长老、和其他的长老,包括曹羲在内均从隔壁雅间出来。
伏长老擡眼见到宇文栩,诧然道:“这位兄弟也在啊。”
宇文栩登时双腿一软,面如死灰。
吴中友赶紧十分仗义地帮忙解释道:“宇文兄弟我们高攀不起的,只是被我们硬拉着过来喝酒而已!”
宇文栩:“......”
伏长老听罢只是笑笑,转而同李征鸿说道:“余公子明日就要同章先生决出春日棋赛最后的胜负了。”
李征鸿一时想不出对方意欲何为,于是淡淡回道:“是。”
“你看今晚月色正好,不知可否有兴趣同我们曹长老对上一局?我们可都很是期待呢。”
“不胜荣幸——”李征鸿隔着伏长老,朝曹羲行了一礼。
***
也不知是谁放的消息,还不到半柱□□夫,整个京城就都知道了京城第一才子曹羲,要同前几日刚赢了棋鬼的少年对弈。于是乎,许多打着灯笼的队伍纷纷从全城各处往大梦棋馆而来。
再说大梦棋馆,其时已是灯火通明,人潮攒动,比白日里的春日棋赛还热闹。
刚从被窝里被人拉出来的老祝面上毫无疲惫之色,神采奕奕,激动无比,正在棋馆里上蹿下跳。
庭院早已又一次被布置一新,不但划分成比赛、观赛两个区域,就连那块大棋盘也摆上了。二人在比赛区的台上对弈,大棋盘则在比赛区的另一边,实时展示二人的对局。
观赛区早已没有空位,老祝瞧准了时机开放楼上的雅间,引得不少晚来者争相出高价抢夺。
夏橙又一次感叹,居然有人能为了观这一局棋,不惜一掷千金。
——“这小子居然敢跟京城第一才子对弈?”
——“听闻曹先生的棋风缜密,讲究布局且进退有据,既没有那么多的锋芒,却也暗藏杀机。如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这小子也太胡闹了,这下的什么?”
——“难道他这是要破罐子破摔?”
——“二位兄台别那么快下定论,我前几天就对上了这小子。他也是开始时平平无奇,甚至看上去还颇为冲动冒进,但到了中盘之后,才展露出起真实的目的,等到在下发现原来之前的破绽都是布局的一部分,其变化之巧妙,布局之复杂,让我不得不甘拜下风啊。”
不知不觉已到了鸡鸣时分,二人的棋也行至最为焦灼之时。整个棋馆中人人屏气凝神,安静地看着高手之间的交锋。
而今众人对李征鸿的棋艺不再怀疑,甚至看过之前曹羲与章槐对局的人,都觉得棋鬼的实力属实远远不如他。
场下,强撑了一天的杜雪衣有些体力不支,心口处隐隐作痛,于是她索性出门透口气。
“章先生?”杜雪衣一出门,便惊讶地看到棋馆台阶一侧,站着一熟悉的身影,“您也来看棋吗?怎么不进去?”
“谁稀罕来看他们下棋,我只不过来得早了点。”章槐一面说着,一面仰着头往后退了一步,将整个瘦骨嶙峋的轮廓都藏在阴影里。
杜雪衣笑道:“那您继续。”
“章先生!章先生!”杜雪衣刚转身,便听得平日里跟在章槐左右的棋童的声音,只见他满头大汗,从棋馆中狂奔而出,气喘吁吁道,“黑棋下在九之十四!”
杜雪衣扑哧一声笑了来。
章槐:“......”
***
天边已经吐白,杜雪衣重新回到棋馆中时,立马感到气氛不太对,周遭又开始喧闹起来。
——“白棋落子了!”
——“我就说曹先生肯定能想到破局之法的!”
——“但......这是......破局之法吗?”
隔着人海,杜雪衣擡眸望去,第一缕晨光刚好攀上屋檐,恰巧落在李征鸿身上,像是圣光一般。
杜雪衣看得出了神,不知站了多久,突然心头处传来剧痛,继而一阵头晕目眩,她觉得自己身体不受控地往后倒下......
后背被人及时托了托。
“林玉山,你——”
杜雪衣用力甩甩头,终于恢复视觉和平衡,她勉力睁眼,发现是吴中友。这倒是他第一次连名带姓叫她。
“谢了啊。”杜雪衣拍拍吴中友的肩,便往人群中而去。
“黑棋胜!赢三目半!”
这一声破空而来,顷刻间,整个棋馆都轰动起来。
众人奔走相告,悠悠晨光下,消息很快从大梦棋馆辐射到整条街,然后是整个京城,继而传到京城之外。
纵使不关注棋坛的人,曹羲京城第一才子的名号可是传了二十年,京城中家家户户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虽他自诩最擅长的是文章和书法,但他的棋艺可是有目共睹的,在春日棋赛中,他还未有败绩。而今竟然被一个籍籍无名的小子打败了,还赢得如此漂亮。
要说前几天对阵棋鬼章槐,众人只是知道有个少年侥幸赢了棋鬼,连名字都没传出去,而这场胜利,可是真真正正的让“余玄度”扬名了。
曹羲不愧是名士,棋的赢输都未能改变他面上的春风和气,他温和一笑,拉着余玄度的手入了二楼雅间复盘,一老一少皆是风度翩翩,宛若谪仙一般。
众人见二人超然的背影,又开始七嘴八舌地编造新一轮的佳话。杜雪衣竖着耳朵听着,都觉得差点就信了,虽然她知道二人是去交流情报了。
不一会儿棋馆渐渐冷清起来,这次连老祝的棋谱都鲜少有人问津了,看来在众人眼中,传消息属实是比棋谱更为重要。
一直在一旁观赛的棋赛长老们,其时也纷纷起身,人手一张棋谱走入赛场中,欲在开赛之前将二人的对局研究透彻。
秦长老边走边埋怨:“今日这棋赛我看是不用比了,要让曹羲上场也得是比赛完啊。这不抢了咱么春日棋赛的风头吗?!”
“是啊,今天这比赛好像也没什么看头了。”其他长老也纷纷附和,“伏老,您在观棋方面可是行家,您对着小子作何评价?”
“虽说他的名字之前从未在棋坛出现过,但经此一局,不得不承认,他确实是名当即世上的顶尖高手,而且他的实力与曹羲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伏长老眉头紧锁,边走边说,眼神却一刻也未离开过手中紧紧篡着的棋谱。
“他的招式不落窠臼,我这辈子都没见过有人这么下棋的,倒不像是在下棋......”
“更像在打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