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入负苍（2/2）

她擡手正欲叩门，门却自己从里面开了。徐徐打开的门扉里，身披浅青色宽衫坐在桌前抚琴的女子背影现于眼前，漆黑的长发未着发帛，墨瀑泻下几乎触及地面，她缓缓放下拨出最后一弦的手，微微侧过脸。

乌云一样的长发遮住女子的眉眼，林藏樾只看到莹白的肌肤，鸟喙般挺而秀丽的鼻梁和鲜红点就的朱唇。

九幽素女？她心中暗暗揣测。可此处毕竟是负苍山，林藏樾决意不做先开口打破静谧的人。

我这里许久没有人来过。女子似乎并不打算与她沉默相对太久，转回头背对着她，自然而然地开口，你是谁？

地府孟婆。林藏樾左手转到身后，悄悄握住负于背上的长刀。

地府孟婆，女子说话的尾音轻轻上挑，温柔得厉害，有煞气如此重的法器。

林藏樾沉默片刻，将长刀轻轻靠在门侧。

女子这才浅笑道：孟婆大人请进。

林藏樾踏入小屋，只走了两步便停下。屋门关上，小屋内陈设简单极了，窄床高窗，松木桌椅，墙边靠着小巧的细锄长镰，木架上有大小不一的晒药木编整齐叠放，这里看起来是药圃间供人临时歇脚的小屋。

寒舍简陋，让孟婆见笑了。女子站起身，宽袖不小心轻触瑟弦，发出一点短促清音。

阁下是九幽医圣？林藏樾十分恭敬。

女子没有否认，慢慢转过身来。

林藏樾心里一阵紧张，暗暗握紧拳头，不知转过来的会是怎样一张脸，她未看到眉眼到底是可怖的全黑还是没有瞳仁的猩红，可当九幽素女真正正面与她相对时，却是一双黑白分明的瑞凤眼，除了眼神有些木然外，九幽容貌堪称绝色。

她悄悄松了一口气。

九幽身量很高，看向林藏樾时需微微垂目，她习惯了这么多年入负苍山之人的目的，不过看到孟婆还是微微有些意外：为何轮回冥神也要来求千魂髓？

林藏樾：此事说来话长，千年前我与昆泽上神寒昭烬遭歹人所害，他代我盛了数十万性命的血债因果，被天道以封神印罚入地府为鬼帝，魂魄日夜磋磨，不受功德。唯有医圣的千魂髓可解开封神印，救他性命，送亡魂入轮回。

昆泽上神？九幽素女摇摇头，示意自己并不知晓，自叹自嘲道，我在负苍住得太久了。

医圣，在下求借千魂髓，让千年血债沉冤昭雪，重正天道。林藏樾深深行礼。

九幽素女忽然笑了，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至极的事，笑声又讽刺又无奈：天道本就不正，你又能做什么？

林藏樾一时如鲠在喉，她咬住嘴唇说不出反驳的话，躬身不起。

天道若正，又岂容庚川轻易改命换因，又岂能用几十万冤魂凝成封神印，不分昼夜地折磨寒昭烬，直至他将魂飞魄散。

你回去吧，我帮不了你。许久之后，九幽素女终于止住笑声，既有人帮你替了因果，此事便再与你无关。你是孟婆，应当明白一碗迷魂汤下肚，什么恩怨都会忘得干干净净，快留着魂魄去轮回投胎，何必在此白白送去性命。

林藏樾听到这句话后，入负苍后的所有紧张不安反倒顷刻间全部消失了，她平静地站直脊背，依旧温和有礼：哪怕天道并非昭然如月，在下心中之道却无法将几十万无辜魂魄的冤屈置若罔闻，独自安然轮回世间，此债不还，永世难安。

九幽素女漫步走到她面前，发木的眼神直直看向她：可那是你的债，与我又有何干？

要不是走投无路，断然不会打扰医圣清修。林藏樾的目光迎回九幽素女的眼睛，若医圣肯垂怜，无论是功德、神脉、魂魄、性命，倾尽在下所有，绝无二话。

是么？九幽素女嘴角僵硬一笑，眼珠上下打量着孟婆。

林藏樾还未能应声，九幽素女便闪电般伸出手。长如竹枝的玉指不过轻轻一推，林藏樾却在瞬间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打在胸前，身体被猛得推了出去。

脊背生生撞碎木门，随后有一股无法抵抗的巨大力量扼住她的脖颈，架在长河中央的半空之上。

掐在脖间的力量越来越大，林藏樾喘不过气来，双手本能地来扒自己的脖子，手指竟然没能摸到自己的脖间，而被一截又湿又凉的触感相阻。

掐住脖颈的力量又加大，她不能自控地瞪大杏眸，看到月色下九幽素女的身形从屋内闪出，她擡着手臂隔空扼紧林藏樾的喉咙，声音幽幽飘过来，让人止不住地打冷颤。

你能入药么？

明月松林的景象开始模糊，明黄色的神力与赤血同时从林藏樾的七窍里流出。

血腥气盈满鼻尖的同时，林藏樾终于想明白了那种奇怪的感觉到底来自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