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奚戎完·手足（2/2）
等达奚戎完重见天日的时候，一切落幕，再无转圜的余地，达奚戎竟甚至带着他去了一趟绮梦道，接见新来的苍柘驻军。
看着苍柘那位将军的脸，达奚戎完暗暗捏紧拳头。
这一次，他再不打算留下任何体面。
明面上，达奚戎完装作妥协，反正廉升不是国家了，他可以肆无忌惮地玩乐。
但实际上他又一次偷偷豢养私兵，自己的钱不够了，就从矿山的盈利里抠钱，又或者在国库入账上作假。
达奚戎竟不拿他当回事，于是这几年里，他的作为从未被发现。
苍柘历二百四十六年冬，寒风呼啸。
达奚戎竟微服私访，达奚戎完紧随其后。
追踪到哥哥的踪迹后，达奚戎完让自己的五万大军分批埋伏在唐合县附近，以匪寇之名袭击他这位荒谬的哥哥。
唯一不受到他控制的，便是这个地点不太好，附近有苍柘的驻军。
但是达奚戎完仍然觉得胜券在握，毕竟苍柘那支驻军只有区区两万人。
从凌晨一直打到黄昏，达奚戎完亲眼看着哥哥死在乱矛之下，而苍柘的驻军也零零散散，只剩下寥寥数人。
这一幕实在是血腥又痛快。
苍柘不是喜欢往廉升安插驻军吗？那就一个也别想活着回苍柘。
达奚戎完从暗处走出来，看着战马上神色犀利的女将，淡淡地吩咐道：“杀了她。”
自此，对他有威胁的人，一个不剩。
快马回到主席宫以后，他佯作对这些一无所知，派人为哥哥收殓，飞速继位，然后转头就带兵闹独立。
也不知为何，苍柘竟然主动退却了。
在达奚戎竟的狐疑之下，苍柘归还廉升全部的权利。
廉升再度成为一个独立的国家，而苍柘也恢复了贸易价格。
恢复便恢复，这又如何？在廉升变成自治区的这五年多时间里，苍柘带来的技术已经被廉升人学会，以后廉升就可以自给自足了。
过去五年确实是这样的，可是达奚戎完不知道，自给自足只是他自己的幻想。
就算能果腹，却不代表食物丰富，更何况在廉升种得最好的土豆不能自留种，也不能重茬种植。
少数可用的耕地虽然肥沃，却因为廉升人口过多，根本没机会种植产量低但更丰富的蔬菜，只能用最基础的农作物硬抗亩产，如此一来，百姓的生活质量大幅度下降，营养也不如从前均衡。
离了苍柘，廉升的一切又恢复到从前的模样，吃着最单一的食物，又时常因为某地缺少粮食，饿死了一批又一批的人。
没多久，所有廉升百姓便都希望归顺苍柘。
虽说也有有血性的爱国者，但是在大多数人的温饱面前不值一提。
迫于无奈，达奚戎完这个皇帝的位置坐了三个月，就不得不重新签订合约，又一次屈辱地成为苍柘的自治区。
年头越久，达奚戎完就越不甘。
这种受制于人的感觉太痛苦了，过了十几年，他就又一次蠢蠢欲动。
单纯地独立成国，迟早会又一次被苍柘用粮食威胁住，所以这次，达奚戎完打算直接从根本上解决问题——他要夺走苍柘的政权。
这十几年里，他培养了数不清的探子，得知了苍柘的冯正幡对苍柘颇有不满，因此几度诱导冯正幡与自己联盟，而后才开始施展自己的计划。
冯正幡很可靠，陆续将苍柘很多秘密传递出来，甚至配合达奚戎完，扶持了洪家一个流落在外的私生子在苍柘为官。
达奚戎完当然也幻想过含饴弄孙的愉快生活，但很可惜，他不看到廉升将苍柘吞并，他死不瞑目。
又是七年，旱灾降临。
达奚戎完联合众多势力，妄图一同攻打苍柘，让苍柘左支右绌。
他十分谨慎，对洪毅峰以外的人都声称自己会坐镇绮梦道，实则会在去汲道检查过子桑翀的部署后，乘船到下游的千曲河第一分支，与洪毅峰汇合。
计划赶不上变化，就在他将要登船的那个清晨，意外发生了。
两个奇怪的男人要带着达奚戎完等人去某处，他看到其中一个男人的眼睛，却总觉得分外眼熟。
一双锐利的、有攻击性的眼睛。
像极了尹歧——那个他在唐合县外下令杀死的女将。
达奚戎完心道不妙，立即抽出随身携带的短刀，扑向这双眼睛的主人。
兵器相撞，两方交战。
事情几乎是急转直下，达奚戎完中计，被那个像极了尹歧的年轻男人击败。
男人手中的刀对着他的眼睛时，他几乎已经无法冷静思考。
最后，被关押，上囚车，赶往京城，一切都朝着最坏的方向而去。
途中有达奚戎完的贴身侍卫来救他，未果，反倒使他被挑了脚筋喂了药，直接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时，达奚戎完已经在牢狱之中了。
那个年轻男人来审问他，又是用匕首尖端逼迫着他开口。
达奚戎完深知自己再无任何机会，艰难地交代了一切。
当他说出那些话的时候，他有些迷茫。
自己这一生都在追求权力。
还是皇子的时候，与哥哥相争，最后他害死了哥哥；后来终于坐上最高的位置，却不是皇帝，便不得不把目光看向苍柘。
他失去了那么多，又什么也没有得到。
这一生里，他没有靠得住的朋友，也对儿孙无法完全信任，如今走到这个结局，难道真的是活该吗？他不知道。
当最后的判决下来时，达奚戎完已经完全没了从前的劲头。
缩在囚车里，烂菜叶与口水飞来，他已经无力再躲。
脚筋断了，他无时无刻不在疼，但他似乎也感受不到了。
回到故土的路程十分漫长。
在苍柘境内，每一座城市的百姓都在痛恨他，打骂他；
途径政陈自治区，甚至有人往奄奄一息的他身上泼脏水和污秽物；
回到廉升，他也遭到了同族人的怒骂。
真正上刑场的时候，已经是冬天了。
巧合的是，当年达奚戎竟和尹歧等一众人死在唐合县外的日子，与今天是同一天。
小雪簌簌落下，达奚戎完被绑缚在主席宫外，刽子手拿着刀行刑。
凌迟的耻辱在痛苦面前不值一提，达奚戎完已经被喂了太多的药，他想死也死不了，只能在这个冬日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皮肉被一点一点切割。
他的儿子已经死了一大半了，他的孙女已经到苍柘了，他曾经幻想过的一切，都化为风雪，狠狠拍在他的身上。
数千刀的凌迟在不知多少人的目睹下完成，达奚戎完咽了气。
在风雪中观刑的百姓沉默着，沉默着，直到主席宫前的鲜血被洗刷干净，仍然没有任何人发出声音。
而渐渐增大的风声，似乎是无辜之人最后的哀嚎，在朝阳升起时，悠然终结。
报应啊……（点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