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女(2/2)
“请小姐安。”
众人齐齐跪下,唯独一人慢了半拍。
寒止余光中将这一切都尽收眼底,她面上淡笑不减,直直朝那人走去。
不染纤尘的绣鞋出现在眼前,婢女本没将寒止放在眼里,可居高临下的人迟迟不张口,她就稳不住了,先擡起头来。
“大胆!”
跟在寒止身后的也是看得懂主子眼色的机灵人,“小姐让你擡头了吗?谁让你这般盯着主子瞧的!”
婢女慌忙垂下头去,“奴知错了。”
寒止却是俯下身将人带了起来,她温声说:“年关将至,大家都辛苦了,我给大家准备了一些过冬要用的罗炭,每个人都有,待会儿就送到。”
罗炭是稀罕物,就是老谷主一冬能用到的都不多,凰药谷等级分明,他们这些地位最低的奴婢,能烧到杂灰炭,就是谢天谢地了。
“多谢小姐!”
寒止不摆臭脸,待他们也谦和,人群本就有大半人是喜欢她的,其余几个见人下菜碟的刺头听到她这话,也隐约琢磨出寒止从前身份不简单。
她们将头埋得更深了。
被寒止抓在手里的婢女才是真的怕了,她垂头瞧着自己的衣裳,连怎么死都想清楚了。
“你瞧,这忙得连衣裳都来不及整理了。”寒止再近半步,伸手勾住她耳边的两缕碎发,“是忘了,还是不想啊?”
寒止的指尖擦过脸颊,像是被蛇信子舔过,婢女吓到战栗,当即软了膝盖想跪。
可寒止另一只手却死死抓住她的臂膀,轻声道:“下不为例。”
“是、是……”
寒止将那两缕碎发别到婢女耳后,眼神有片刻显得狠厉。
当年她还残废时,摘月峰上的侍女也是这般瞧不上她。
寒止太敏感了,她敏锐地觉察出婢女的轻视,怒意最先冲顶,可几瞬之后,她退开两步,面上的笑容比方才更明艳。
何必呢?
“见主子,衣裳凌乱,是大不敬!你自己去领八十杖!”
跟在寒止身后的人受了老太叮嘱,容不得任何人让寒止不痛快。
“罢了,今儿我高兴,就先记着吧。”
有人唱白脸,寒止不介意唱红脸。
“谢小姐开恩。”
婢女跌跪在地上,她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和耳朵,半边身子都麻了。
宴厅里,高阁上。
“合该放心了?我孙女能是任由旁人拿捏的货色?”
黎蘼欣慰一笑。
老太睨她一眼,“哦,还会笑啊。”
“……”
黎蘼当即敛了笑。
***
今日是家宴,也是寒止苏醒后,第一次到宴厅用饭。
“祖母。”寒止笑得乖巧,“姨母。”
老太连忙向她招手,“来祖母身边坐。”
寒止听话地走到老太身边,只是在落座前冲黎蘼淡淡颔首,“姨母,寒止失礼了。”
“嗯。”
黎蘼不冷不热地应了一声,老太翻她的白眼,拉着寒止的手不肯松。
“一家人,不讲究这些死规矩,我的乖孙女,愿意坐哪里,就坐哪里。”
“娘,您太溺爱她了。”
黎蘼如实说,老太却像是不讲道理的孩子般嗤她一声。
“你还管上我了,这孩子哪里不懂规矩了?还要怎么管?从前在外边,我日日盼着见呐,如今好不容易回来了,我就乐意宠,她就是要天上的月亮,我也给她摘,成不成?”
“成。”黎蘼扫了眼身后伺候的人,“您说什么不成啊。”
她站起身,作势要倒茶,寒止却喊住了她,“姨母,寒止来吧。”
“欸。”老太不松手,“让她来,你等着待会儿吃就行,你不是爱吃甜的嘛,祖母让她们做了好几道酸甜口的菜。”
寒止乖乖点头,但还是坚持说:“从前没能在您膝下长大,如今回来了,也没有什么能报答您的,您就让我伺候吧。”
“也好。”
老太也不坚持,黎蘼将茶壶推到寒止跟前。
寒止却没有先提茶壶,而是转身接过婢女烫好的方帕擦手,她半撩起袖管,提壶倒茶的动作不急不缓,规矩又不做作,搁下茶壶时,她将壶嘴对准了自己。
“祖母,请喝茶。”
寒止将茶双手递给老太,又将另一杯递到了黎蘼身前。
这茶却没有立刻被接走。
寒止也不急,伸直的手丝毫不抖,杯盏中的水澄亮而无浮沫,高度也正巧半高过三分。
黎蘼逐渐肯定了心中的想法,普通人家养不出寒止这样的规矩和气质。
“脸还疼吗?”
黎蘼接了茶,状似漫不经心地随口一问。
“不疼了。”
“嗐!”老太忙将寒止拉回到身边来,“改天我也给你一巴掌,你看看疼不疼。”
“娘年轻的时候,打得也不少。”
黎蘼呢喃着,被老太听得清清楚楚。
“你说什么?”
“我、我该……”
黎蘼哪儿敢跟家里的祖宗拌嘴,当即就服了软。
寒止偷偷笑,一擡眼就被黎蘼捉住了。
两人对视一瞬,又同时转开眼。
家宴一开,走菜的人如流水般进出,凉菜之后,眨眼桌上就是各色菜式高垒,天上飞的,地上跑的,家禽野味堆了满满一桌,再是小菜青蔬,浓汤甜点。
寒止看着冒尖的米饭和已经堆成山的菜、肉,喉间耸动了几下。
老太顾不上拿自己的筷子,只一个劲儿地用长筷给她夹。
“多吃点,太清瘦了,对身子不好。”
寒止起先还顾着体面,到后来细嚼慢咽已经赶不上老太的速度了,她两颊慢慢鼓了起来,像是在藏食的小松鼠。
黎蘼看着她这副模样,思绪不经意间飘远了,她的小妹当年不爱吃饭,也总是将米饭塞进嘴里藏着。
寒止吃得都快冒汗了,她含糊不清地说:“祖母……我吃不下了。”
黎蘼忽然开了口。
“吃鱼。”她生硬地说,仿佛不容拒绝。
寒止瞧着碗里多出来的鱼肉,勉为其难地夹了一筷子。
“吃肉。”
“嗯。”
“吃菜。”
“……”
“再吃点红糖糍粑。”
“姨母,我当真吃不下了……”
“吃!”
“呜!”
家宴从傍晚吃到天黑尽了,寒止坐在座位上,人都吃懵了,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默默在心里打了个巨大的嗝。
嗝——
此嗝若能冲天,寒止觉得,九天都能被她掀翻了。
谷中临时有要事需要处理,黎蘼不得不先走,她起身时摸到了袖管中的东西。
她将竹折灯掏出来。
寒止心跳乍停,一瞬就乱了呼吸。
“给你修好了,只是上面的血擦不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