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神(2/2)
过早的成熟让他能把所有事儿都分为有用和没用两类,而不是喜欢与不喜欢,除了段安北,他什么都不喜欢。
所以他写东西,从没想过要写自己。
很多人的写作是为了悼念,悼念自己无疾而终的暗恋或者酸涩辛口的青春,但陈念南不是,他就是为了钱。
所以他的笔下除了天赋带来的灵气,什么都没有,他的共情能力太弱,不明白自己写的故事有什么值得哭泣,不过全都是胡扯的想象,毕竟他没有家庭。
两人的动作带动了纸张,簌簌的纸片声中,陈念南的字迹一览无余。
小说大致讲的是个沉默的家庭,整个家庭中的所有人都是不完全意义上的哑巴,父母沉默地工作,孩子沉默地学习,时间沉默地滑落飞逝,在锅碗瓢盆的叮当声与浣衣捣衣的轰隆声里,第一声尖锐的呐喊爆发——
孩子发现了母亲出轨的聊天记录。
而他的父亲无声地容纳这一切,告诉他:“日子能过就行,表面上过得去就好。”
里面都空了,要怎么过得去?
于是孩子去质问母亲。
母亲没有被发现的慌乱,也没有躲藏或是恼羞成怒的吼叫,她只是平静地看着孩子,看着孩子眼底对家庭平和梦的极力维护。
长久的、算不上对峙的对视后,母亲很长地叹了口气,从水池中伸出一双被水泡得起了褶的手。
她带着孩子在家中的每一寸角落走过,重新审视着这些只有七十平米的砖头水泥。
家里的拖把上沾满了母亲的指纹,家里的地砖上深深浅浅都是母亲跪着擦过的膝盖痕迹,还有衣架,红红绿绿的衣服上的衣架,是湿漉的母亲的手纹、汗涔涔的母亲的手纹,或者是干燥但皲裂的母亲的手纹。
“他给了我激情。”母亲停在阳台上,远远地看着没有云的蓝天,也不管这个只有八岁的孩子能不能听懂她的话,“我只是想要爱,爱他,他也爱我,我觉得很美妙,我没有尝试过爱情的味道。”
故事戛然而止,阳光投射在陈念南的手稿上,窗棱隔开光线,手稿上只有一处阴影的、没有被照射到的地方——
故事里也是这样一束阳光,从母亲的肩上越过,射在桌面上,风吹动孩子的作业本,上面是一道造句题,用“打扫”造句,孩子的造句是:
“我帮妈妈打扫家务。”
“我帮你打成电子版吧。”段安北说,“寄给出版社,用纸质版可能不方便,走邮箱更快。”
陈念南应了声,他迟疑地看着段安北还有些红的眼角:“真的很让人难过吗?”
“不是难过......”段安北说,“就是很压抑。”
这类小说的道德性是没法儿评价的,说不齿或者说理解都很难一言以蔽之,但就是很压抑,陈念南的文风和这个人太不一样了,太细腻,太懂得怎么让人哭泣。
但是又太看得出虚构的痕迹,粉饰太平、突然爆发,八岁的孩子要怎么看得懂聊天记录里的爱与不爱,又怎么会明白什么是出轨,什么是家庭。
所以更让人心疼,陈念南连对“家庭”的概念都要虚构。
“后面的故事会怎么走?”段安北问。
“不知道。”陈念南很诚实,“想到什么写什么,我下笔之前没定过明确的结局。”
段安北没想到还能这样,应了声:“之后我要第一个看见。”
陈念南又应了声“好”。
书写声和键盘声在卧室里此起彼伏,段安北第二次看的时候还会鼻尖一酸,室内的气氛太奇怪,陈念南想开窗散散,但玻璃一开就被凌厉的风刮了一耳光。
最后打破氛围的是沈蔓的叩门声:“两位花神,吃饭了。”
陈念南:“......”
段安北:“......”
两人对视一眼,还是段安北眨着泛红的眼睛笑出了声:“吃饭,陈花神。”
陈念南眉心挑了两下,起身的时候从旁边的玫瑰上摘了片叶子,塞进了段安北风衣的口袋里:“吃饭,小王子。”
段安北小王子带着他独一无二的花瓣起身,跨出门的那刻突然笑着开口:“我不是小王子,我是狐貍。”
他要陈念南才是那个王子。
两人脸上都挂着彼此才能看得懂的神情往下走,陈念南没什么表情,却还是带着能察觉到的愉快和放松,直到——
“什么王子狐貍。”段奶奶突然从旁边的洗手间里探出头,“弄啥嘞?”
段安北的表情瞬间瘫了,耳朵臊得要着火,偏偏还听见了旁边人的一声轻笑。
段安北愤愤地往下走然后把陈念南位置上的筷子调了个个,筷子头对着座位,又夹了个饺子一股脑地塞进了嘴里。
饺子的味儿很奇怪,他含糊地擡头问沈蔓:“牛肉馅?”
沈蔓应了声:“纯牛肉。”
饺子有点烫,段安北囫囵地在嘴里过了好几圈才咽下去,咂咂嘴嘀咕:“我怎么感觉我尝到了芒果味儿。”
沈蔓斩钉截铁:“不可能,大家都知道你芒果过敏,况且谁会往牛肉里放芒果,放心。”
段安北确实很久没尝过芒果味儿了,饺子的味道很快在嘴里散了个干净,他又吃了个饺子,这次的味道很正常,就是喷香的牛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