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鹤影(2/2)
“我带你,去找回你自己。”仲藻雪道。
“找我自己?”幼小的少年怔愣的擡头。
“对。”仲藻雪望着他。
“不要。”
小豆芽摇头,低着说喃喃的说,“他不喜欢畏畏缩缩的胆小鬼,也不喜欢遇到事情爱掉眼泪的小哭包。”
仲藻雪握着他的手,低头望着他,道,“所以他把你丢在了这里。”
小豆芽低着头抿直了嘴唇,委屈极了的点头。
再点头。
却是更委屈了。
仲藻雪低头久久地望着这个幼小又瘦弱的少年,“真是一个笨蛋。”
极华之色的白一点一点的掠过了长夜。
黑暗褪去。
果不其然的只在她转身的一瞬间,看着男人正站在了那里,原是失魂落魄黯然无比的一双眸子,却因为她的到来一点一点的被点亮。
那一双眸子惊开。
像是不曾想到她会转身向自己走过来一样。
里面满是不可置信,好似身处梦境,只轻颤着唇望着她久久地说不出一句话来。
“藻雪……”
“我捡到了你落下来的一个东西。”
仲藻雪说着,伸手将那个幼小的少年推了过去,那小小的孩子踉跄了一步,却怎么也不肯走过去的抓着她的手,直接就藏到了她的身后。
祁青鹤望着那个探出半个头的少年,神色一震。
“你真的是一个笨蛋。”仲藻雪道。
“……”
祁青鹤微微动了动唇,像是想要说什么,脸上尽是一片难堪与闪避之色。
如果说之前她知晓他的品性,钦佩他的孤傲不折,但在这一刻她却是彻底的摸清楚了他的性格,洞悉了他心中所想,与他藏得极深的那些个小心思。
仲藻雪再一次蹲下了身,拉着那一个一个劲儿往自己身后藏的小豆芽。
她微笑着说,“不要担心,也不要怕,你就直接向他走过去就好了。”
小豆芽摇头,直把头晃得像个拨浪鼓。
仲藻雪一双手握住了他的肩,“那就是一个纸老虎,你就这样走过去,狠狠的凶他,骂他是个胆小鬼,是个大笨蛋大傻子。他欠揍,你凶他一顿,他就不会干蠢事了。”
那个小小的少年神色有些茫然的擡起头望着她。
“去吧。”仲藻雪道。
“……”
松开了握着他肩膀的手,仲藻雪鼓励着他。
眼看着那个小小的孩子低着头硬着头皮的向他走了过去,站在那里的男人竟是经不住的往后退了一步,脸色有些苍白。
“胆小鬼!”
那个小小的孩子凶巴巴的朝他吼了一句。
这一句,却是让祁青鹤脸色又白了一分,摇摇晃晃的像是有些站不住脚的又往后退了几步。
骂完了一句,那个小小的孩子心里有些发忤,转过头来有些救助的望向了仲藻雪。
仲藻雪站在那里,望着他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
“大笨蛋!”
“大傻子!!”
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将这几句话吼了出来。随即过后的,是更深的委屈翻涌上了心头,就这样站在了他的面前望着他。
祁青鹤怔怔地望着站在眼前的小豆芽,视线掠过了他,望向了站在不远处的仲藻雪。
那眼里轻颤的光,无助的竟似与这个小小的少年一样,仿佛正在无措的想要求助。
仲藻雪站在了那里望着他没有说话。
——从来没有人会永远的刚强不折,无所不能。
——接受自己的弱小,也无不可。
见她没有开口也没有帮忙自己,祁青鹤收回了目光,只无措的站在了那里,重新将目光放在了眼前这一个小小的少年身上。
——可那样弱小无能的自己,连自己都弃若敝履,又遑论是别人?
——但那依旧是你。
——那不是我。
——如果连自己都无法接受自己,连自己都逃避自己,又如何学得会爱人与被人所爱?
祁青鹤怔怔的望着眼前的小少年,却是不知为何,不敢直视的移开了视线。
——面对自己的软弱,同样也是一种勇气。
祁青鹤神色有些沉默的低下了头,直过了良久才将视线重新放在了那一个小小的少年身上,就这样有些怔神的望着他。
——你会爱上这样的我吗?
——在问别人这一句话之前,你不妨先学会爱自己。
——可是……
——没有可是,在学会爱自己之后,你会找到这一个问题的答案。
无声的沉默,无声的旁白与对话。
好似一出默剧。
祁青鹤怔神的望着眼前这一个小小的少年,微敛下去的眸似是有一声叹,他低着头无声的轻笑一声,伸手握住了眼前这一个胆怯又不安的的小小的少年。
就这样牵起了他的手。
祁青鹤擡起了眸再一次望向了仲藻雪。
四目对视之间,那一双一贯清冷薄情的眸子满满的盛着她。
“藻雪。”
他道,“至少不要走去太远,给我一个机会,我会追上你的脚步。”
也许他们之间再也没有办法回到过去。
但请给他一个机会,一个能够重新开始的机会。
让他学会了要如何去爱一个人,要如何的被一个人所爱之后,给他再一次找到她的机会,让他们从这一个断点后再一次重新开始。
“在这一条路上,我们永远都会是同行之人。”
仲藻雪站在了那里望着他。
看着他在说完这一句话后,连同着手中握着那一个小小的少年一起消失在了这样一片极华之色中,只化作了一缕轻烟游散了开来。
一瞬间,却是连同着整个世界都化作齑粉。
是雪。
下雪了。
仲藻雪擡起了头正望向了天空中那一轮皎皎月白,看着大雪好似玉屑一般纷纷扬扬的飘落了下来,只将满天都吹得无数雪白的绒花盛开。
那雪吹落了她的发上,好似白头。
仲藻雪伸出手接过了几片的雪花,神色有些怔然。
隐隐约约的,能够听得到溪水潺潺流过山涧的声音,有风雪袭至,在这样一片至冷却又无比温柔的月光之下。
“啪嗒。”
脚步不经意踩断了一根枯枝。
却是惊起了云峰之中栖居的山鹤,听着拍打翅膀的声音响了起来,只看着雪月中竟有一队山鹤飞了过去。
鹤唳声清绝响起。
雪月隐入了青峦之中,整个山涧好似透着一抹如水般柔和的轻纱。
起风了。
仲藻雪的眸子有一点一点的惊开。她站在了那里,看着大雪之下有一只遗留下来的山鹤正踱着步子向她走了过来。
黑白分明的羽翅扬起,飞扇之间直拍起了千堆的玉屑。
天空上是一轮高悬的明月。
人间是无处不见的飞花飘洒满天。
眼看着那簌簌落下来的玉屑披落在了那青黛的山峰之上,将翠峦染上了一层雪白的纱衣,连同着云峰之上所有的颜色都在这样的一场雪中失色。举目间,只剩下了无尽的白色,看着那雪花盛放在了漫山遍野之中,尽是一片空灵的至白之色。
回风流转,直将那飞花吹起。
像是一曲无声而温柔的歌谣,在低吟间浅唱,直被雪风吹去了天边。
它好似一直都在那里。
它好似已经等了许久。
一罅的月光照落下来,照着红尘之中被长风卷起吹得漫天的雪花,那月光正落在了那一只白鹤的身上,只看它雪羽轻展开来,像是白云一般遮蔽住了这一方吹起的风雪,高仰的红翎但迎向了月光。
就这样在月光下起舞,和着这纷纷扬扬落下来的雪花一起。
鹤影清绝无双。
在这样一片的月色与雪色之中,独成一方绝色。
整个天地都为之失色。
仲藻雪站在了那里怔怔地望着那一只白鹤,看着它起舞在了雪与月的双色之中,像是为她而舞,直将那飞花卷作了千堆的雪。
在那月色之下。
在最后一眼。
它好似在向她告别。
白羽轻震下簌簌的雪绒,只看着它站在了自己的面前低下了头,俯下了身来轻贴着她的脸庞。
“再见了,藻雪……”
是它在为她送行。
在最后一眼。
它站在了那一片风雪中,遗世独立。
就这样望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直至这一场忽如而至的大雪将它彻底的埋葬。
走出了那一片白茫茫的风雪中,仲藻雪却是不知为何的转过了头来,看着那风雪像是被锁住在了那一座山峰之中一般。
看着那一场雪浩浩荡荡的落下。
只是这一次的转身,再也不见了那个一回首就能看见的男人。
“……”
“哗啦啦——”是一阵风雪声拍打着门窗的声音忽然响起,惊醒了屋内昏迷不醒的人。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仲藻雪躺在床上忽然睁开了一双眼睛,只觉得好似大梦三生,一时间分不清梦境与现实,仿佛一切都显得有些不真实。
她怔然的躺在那里,一动不动的擡头望着头上搭建着的梁木。
听着窗外忽至的风雪声一声又一声的贯入了耳中。
“你醒了?”就在她怔神之间,突然听到一个声音响起。
寻着声音望了过去,只觉得眼前的烛火有些晃了双眼,仲藻雪微微眯起了一双眸,这才看清了一个挽着一头白发的男人正背对着她伏于案前,却也不知道是在忙碌着什么。
那一头白发看着像是已入花甲之年,但声音听着却是年青并不见老态。
但只听着声音便知对方是自己不曾认识的陌生人。
这让仲藻雪顿时警觉了起来,挣扎着掖好了被子想要站起身来,却觉得浑身全然不听使唤的虚弱的使不上一丝力气。
秦茗放下了手中的捣药臼,只顾着以银针试着药,也没有擡头望她一眼的道,“离魂散的毒只是刚刚解掉了不过三成,你体内离魂散的毒远远还没有拔除干净,我劝你不要浪费力气想要做什么事。”
确实提不起来一丝的气劲,就连说话都有些费力。
“……你是谁?”放弃了挣扎着坐起,仲藻雪虚力的抓着身上的被子问。
“药王谷鬼医秦茗。”
说到这里,有一个小药童推开了门将煎好的药端了过来,门被推开的时候正见着外头的风雪已经堆作了满山。
就在那小药童送药时。
秦茗转过身向她走了过来,道,“手伸出来,我再为你切一下脉。”
“哦……”
知道了眼前的人是大夫,仲藻雪沉默了一会儿将手伸出了被子,只是神色之中却好似还有几分茫然的样子,像是还没有从那一场三生大梦之中彻底的醒过来。
“……我怎么会在这里?”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