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一烬(1/2)
第31章 一烬
残云悄然散去, 是一轮寒月静静透过竹林的罅隙照落了进来。
起风了。
却是清影一片。
那洒落下来的月光像极了一层细细的白盐,浇着在了碎了一地的酒坛瓦片上,一地余尽的酒水在地上蔓延开来, 继而又跟着血混融在了一起。
“滴——”
残碎的瓦片上还有些许盛着的酒水, 有几滴泫着瓦片的缺口滴下。
那一只压在手背上的手, 就好像有通天的魔法一般,只在无形中便教柳三娘一点一点的镇定了下来, 眼里的惊惧惶然,不觉有颤了颤眸。
“不,三娘, 是你终于解脱了。”她说。
不是你的这一辈子就此结束了,完了。
而是你终于解脱了。
你自由了。
——你将从地狱重新回到人间。
“……”柳三娘也不知为何, 在听到了这一句话竟莫名的红了眼眶,鼻头一涩, 好似个不经事的小姑娘一样险险的掉下了眼泪。
她虽然强忍着落泪, 但眼前终是一点一点模糊了视线。
眼泪滚落下来的时候是无声的,就像这些年以来她一惯小心翼翼的藏起来的软弱与无助。
命运从来不曾待她优沃。
但她的人生已然够苦了,不应该再加上这些眼泪进来让日子变得更苦。
“三娘, 你冷静下来听我说。”
见她神绪不再失控恢复过来, 仲藻雪蹲在了她的面前望着她,说,“我有一个法子, 可以让你平安无事的离开这里, 不受此事任何牵连的好好活着。”
“藻雪妹妹……”柳三娘怔怔的望着她。
“只需要你配合我演一场戏就可以了。”她说。
眼前的女子只是一身素色的长衣, 褪去了临安城里的红妆盛名, 全身上下已是没有了一丝华丽的珠饰, 但透着她的眉心望去, 总能看见那里面惊世绝伦的风华。
纵是落魄至此,她也是极美的一个女子。
寒夜已深了三分。
这会儿便是连雀鸟都已经入了眠。
那一间破屋之内,两人站在了庭院外边相立着,只脚边堆满了从屋内屋外搬过来的一坛坛烈酒,甚至可以说是清空了整个屋子里所有存着的酒酿。
“……真的要如此吗?”柳三娘双眼还有些发红,迟疑的说道。
“这是最好也是最简单的法子。”仲藻雪微微一笑。
“可是……”
柳三娘怔怔的望着她,“可是你不就……”
仲藻雪望了她一会儿,像是无所谓一般的长叹了一口气,继而弯了眉眼的笑了笑,说,“我的声名清节早便已经不复存在,多个少个与我而言不会有任何的影响,你不必为我担心。”
说着,仲藻雪将那一封写好的信递给了她,“此事过后,三娘可去临安慕府一趟等惠姐姐回来临安,惠姐姐性子温淑柔和定会好生优待于你的。也算为我报信平安教她不要担心罢。”
柳三娘接过了那一封信,却擡头望她,“……那你去哪里?”
“我再也回不去临安了。”
仲藻雪说,“便是回去,也不能去找她们让她们为我的声名所累。”
她的娘亲梁氏尚且不能免罪,又何况是那些往日里与她亲近交好经有走动的手帕交呢?便是她们有心想要帮她,也不过是多一个人泥足深陷。
“只是天大地大,而我往前不停的走下去,终归能有我仲藻雪的容身之地。”
在说到这里的时候,仲藻雪望着她微笑,“但这一段路程,谢谢你了,三娘。”
庭院之中一时寂静。
只有穿堂而过的晚风吹了过来,沾着夜里的轻寒,轻轻吹起了她的长发。
最后一眼相视而对,一切尽在不言中。
“开始吧。”她说。
柳三娘点了点头,只这一次眸子坚定。
——
“哗啦——”
泼开的酒水好似一条白练一般,酒色飞去之时,只看着那无数颗晶透的珠子洒满了架子,而后又在地上化作了一滩暗色。
轻寒的月光照下时却正生粼光。
“咣!”泼尽的酒坛,那瓦罐飞去了墙上砸得个粉碎。
起初是第一坛、第二坛、第三坛。
至后来那瓦片碎散了一地,将地面满满铺作了一面,整个屋子好似淋了一场雨一般正湿嗒嗒的不断的滴淌着水珠。
仲藻雪举着火把转过身来,只向她点了点头。
“啊!!!————”
“来人啊!来人啊!”
“救命啊!”
“杀人了!杀人了!”
凄厉的一声彻底的撕破了这一夜的寂静。
村里不乏男人夜里管教女人的打骂,众人虽然知晓一些当中的情况却也不会去插手管顾一二,但这一声之下的那一句“杀人”和之后的“走水”,却让人顿生警觉了起来。
虽然赖延生这地方偏僻少有人往来,但这一声凄厉的叫喊声却还是有传了出去。
须臾间村子里便有人披了衣衫出门。
只擡头一眼。
震愕的看着那边火光冲天,直把整个黑漆漆的天空烧红了半边。
邻里乡亲赶过去的时候只见着柳三娘一人跪在了那大火前放声大哭着,披面的碳色与烧伤,还带着额角上被撞着淤青,只哭得弯伏着趴在了地上,像是哀痛不绝的模样。
“抓住她!是那个歹毒的疯妇!”
走来早的乡亲正好见着仲藻雪跳下疾去的背影,却未及勾住她的衣角,只对着后边迎面来的乡邻们大声的喝叫着,“快抓住她!这歹毒的疯妇不仅恩将仇报杀了那赖延生还放火把屋子都烧了!”
“快抓住她!!”
提起的灯星星点点的照亮着这一片的山林阡陌,远远的看,好似一条流动的光带子。
仲藻雪却是面色平静的疾奔而走。
耳边是烈烈的火不住的吹着,长夜里的寒风披面而来,就好似一把的寒刀子刮着面。
——剩下的就看你了,三娘!
疾卷而起的劲风呼啸着吹过。
柳三娘跪在了地方放声大哭,像是哀恸不绝的模样,那一声又高过了一声,却是哭得直喘不过气来。只在那一场大火中不住的哀叫着。
一声一声。
摧断肝肠。
听着人心里不觉恻隐哀然,只当她是为了自己男人命丧在了那个疯狂的手上,自己由此失了依靠而不住的凄声哀鸣。
只有柳三娘自己知道不是。
起初。
所有的一切,却是如仲藻雪所说的,是配合她演一出“农妇与蛇”的故事。她好心的救下了她,但她却以德报怨,不仅因为偷钱被抓打死了她的官人还烧了她的屋子。
由此,赖延生横死,而她也成了余剩下来的一个伤心欲绝的受害人。
她只要假装尖叫放声哭泣吸引过来村子里的乡亲,让他们看到这一幕,坐住了这一个受害人便好。
那第一声尖叫是假。
但继而后面的恸哭却是真,只不是为了任何人。
——而是为了她自己。
“哗啦啦——”迎面冲过来的火风掀起了她的发,散乱之下是一张纵泪四流不住恸哭的脸。眼前是赤色的火舌疯狂的流走,像一只饥饿了许久的饕餮一般拼命的将一切吞食怠尽,不一会儿便将整个屋子全数的烧作了起来。
一而成了一片炼狱般的火海。
村中热心肠的乡亲有奔走着提来了小桶打水,想要将眼前这一场骇人的火势扑灭。
那水浇落在了地上,像是散落了一地的珠子。
“咣!”
那是被她一力砸上去的酒坛,暴裂的瓦片四散在了那一间曾经锁着她的猪棚,里面还有依旧留存至今的那一根拴着她的铁链。
永远也不要想从这里逃出去。
在将那一把铁链拴在她的身上时,那个男人凶狠的对她说道。
但如今那里已成了一片焦土,朽烂的梁柱在大火的吞噬下轰隆隆的尽数塌落了下来,只在瞬间便化作了一堆的尘土。
坍塌的废墟有夹着火的劲风冲上了面,无数的火星子飞溅着。
眼前是走来往去的混杂的脚步声,只见着来来往往的乡邻四相奔走着提着桶上下打水扑火,疾步之间那木桶内的水花溅荡着,在那一场熊熊燃烧的大火下,一力将桶中的水泼了过去。
就像是无数散开的晶石一般。
“咣!”
飞去的酒坛狠狠的砸向了门梁,四溅的酒花尽数浇铸在了那祈祷赖家子嗣延绵的龛堂之上,直砸碎了一块又一块的求子的神签。
她便是在这里拜的堂。
仅仅只是为了延续赖家的香火而进的门。
从此,一入炼狱万劫不复。
“快点快点!”
“天呐!这里面是不是还有人?你看那里烧得是什么?!”
“那赖延生不会还在里头吧!”
熊熊的大火之下,有无数的声音冲进了耳中,有泼水的声音,疾跑的声音,惊愕的尖叫。赤红的火光冲盈在了每一个人的面孔之上,却见着人世万象。
“咣!”
酒坛砸向了里屋正卧的墙壁上,暴裂开来的瓦片四溅,就在那床椽边上、在那墙壁上还留有着她在无数个漆黑的夜里痛苦的用手指剜爪下来留下来的爪痕。
有那一日的新喜之夜。
有那一夜她拼了一条性命的孕产。
此一时尽数被烈酒浇铸了个透彻。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柳三娘伏在地上不住的叫着,像是在哭却又像是在笑,又像只是单纯的想要宣泄出来一般的放声痛泣一场,好似是要将自己生平所有的眼泪都流尽一般。
火舌舔过了那曾经一遍又一遍将她打得遍体鳞伤的木棍,只在须臾间滚着一团火,而后从中断裂。
那些她永远都洗不完的衣物。
那些她永远都做不完的粗活。
那些堆积成山的柴木。
那一辆她整宿整宿不停织就的纺纱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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