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2/2)
“……”锦妃娘娘先噎了一下,又仿佛自言自语般皱眉道:“一刻钟,也太久了。”
我甚是平静,深知这样的语气才能叫人信服,意在安抚:“皇后娘娘的性子,若是真要做什么事,就是现在即刻赶到,咱们也阻止不及。”
锦妃娘娘哑然失笑:“如你所说,我们现在赶去是为了什么?”
我也笑起来:“左不过是赌一个皇后娘娘深思熟虑,不会冲动行事罢了。”
锦妃娘娘听了嗤笑:“说的好像你能猜中殿下所思所想似的。”
我顺着她的意思柔声道:“是啊,我又懂什么呢。”
我心里欢喜,锦妃娘娘虽然仍有敌意,但我们话来话往的,开了个好头。我们在路上不紧不慢地走着,秋天里太阳不晒,凉风习习,我们身上都罩了披风,也感觉不到冷,微风吹拂在脸上,反而很是舒适。锦妃娘娘戒备的姿态也逐渐放松下来,呼吸匀停,心情似乎也轻快了不少。
“与其担心殿下,真不如担心皇上了,你说是不是?”锦妃娘娘又挑起话头,“皇上是我名义上的夫君,况且是我肚里孩子的父亲,我应该担心他,是不是?”仿佛自问自答般,“可我一点也不。”
“你呢?你会不会懂那种感觉?”她偏头看我,轻轻咬着嘴唇,“有一个男子,你明知你应该敬重仰慕他,除此之外别无他法……可你就是做不到。你不是也曾为他人的妃子,你待哀帝……也是如此吗,还是只有我一人是这样?”
锦妃娘娘的问话突然转折到了一个我没有预料过的方向,我不由得呼吸一滞,慢了一会,并未作答。她说完便继续垂着眼睛看着脚下的路,我察觉出她此刻有些惭愧的情绪,便知道话里那种别有目的的刺伤并非是我的错觉。
“若你不想回答,便也罢了。是我口无遮拦,你就当没有这回事。”她等不来我的回应,况且刚才的话虽然有目的性,她也透露了几分真心来换,此时颇有些自损八千的丧气。
我笑笑:“我只是没想到锦妃娘娘会对英度的过往好奇。”
她也被我刺了一下,表情有些不自然。我一笑而过,接着刚才的话道:“英度也不是故意不答,只是时间太久远,印象也有点模糊了。”
我并不是搪塞,事实如此,自哀帝去世后,我已经很久不曾想起他,频繁忆起过往,还是最近的事。
住在太极殿里,况且常在皇后娘娘身边,我下意识避免这个念头,不过我只忌讳在皇后娘娘面前谈起从前,如今出了太极殿,况且是锦妃娘娘主动问到,我就显得坦然多了。
“我只是哀帝身边一个低位嫔妃,况且不曾有过子息,从不敢视主君为我的夫君。我虽曾为后宫一人,但眼界也不能与锦妃娘娘相比,只是存活度日罢了,况且当时年纪尚小,也顾不得审视自己的心。锦妃娘娘若是好奇这些,英度属实答不上来。”我且慢慢道来,“锦妃娘娘想从我这里比较些经验出来,恐怕落空。不过英度愚见,敬重仰慕一人,惟其有值得敬重仰慕之处才是,若是本心已经抗拒,也就不用强行规令自己。娘娘身在后宫,或许是没有别的路,可是我们心的归宿,总还是有的选的。”
锦妃娘娘听着我的话,沉默不语,脚步越来越慢,竟至驻足。我们几人也跟着停下了。
我们行至长长的甬道某处,不见来处,也难望去处,人立在朱红的宫墙下,另一边应是御花园,有一颗松树甚是高大,伸长枝条,超过了宫墙,悬浮在我们的头顶。阳光从那枝条上洒落在锦妃娘娘脸上,她本就绝色的容颜更添几分朦胧的美丽,几乎叫人痴醉。
“哀帝……在你心里,他算是,有令人敬重仰慕之处吗?”
我几乎没有犹豫:“在我心里,是。”有一瞬间我几乎被这个问题拉回了回忆之中,不无怅惘:“不管史书如何评判,仅在我这里,他是一个好人。”
锦妃娘娘手绢揩上眼角,只一点点湿痕,笑着说:“那你比我幸运。”
十足落寞。我想到从各处拼凑而来的当今皇帝的形象,一下便明白了锦妃娘娘所托非人的隐痛。
我这时再没有立场可以安慰她,否则也太道貌岸然了些。见锦妃娘娘哭了,我们更无一人提起要再出发的事,慈云拍着锦妃娘娘的肩小声安慰。
“我无妨,风吹沙子到我眼睛里了,我缓一缓就好。”锦妃娘娘眼圈泛红,更加楚楚可怜。
我觉得此时此刻我还是要说些什么的,正要说什么,开口却成了:“娘娘当心——”
变故发生在瞬息之间,一个黑影从宫墙上方窜出,就要落到锦妃娘娘身上,我忙把她往边上一推,那黑影轻盈落地,又往边上一跳,竟是个活的。我定睛一看,原是一只貍奴,不慌不忙舔着掌心,双喜挺身出去要将它捉拿住,反被它灵巧地跑了。
“锦妃娘娘没事吧?”我急问,脸上有点泛红,不过一只貍奴,说不定造成的伤害还不及我推锦妃娘娘那一下,锦妃娘娘毕竟怀有身孕,我本该更沉着才是,想到这里不禁有几分后悔。
“我不妨事,不过被你推一下,又不是纸糊的。”锦妃娘娘反而笑吟吟的,突然的小插曲,把不久前的伤感盖过。
我仍不放心,脸上必是愁眉苦脸的,这时开口的竟是慈云,扶着锦妃娘娘,冲我打包票:“居士放心吧,我已经把我家娘娘全身上下都检查过一遍,准没事。她虽然嘴硬,刚才说的可不算逞强。”
锦妃娘娘被她最后一句说的下不来台,擡手作势要打,慈云根本不惧,可见二人平时关系十分亲近。我知道锦妃娘娘和皇后娘娘一样,平常都是没有架子的人,但在我面前也能袒露这样的一面,这说明了什么……我心里十分振奋,也冲她们笑起来。
“居士您是不知道,我家娘娘胆子小,唯独不怕貍奴,反而喜欢的紧。最近娘娘起兴,芙蕖宫里新养了好些呢!”慈云本就是活泼的性子,望着那貍奴消失的方向,忍不住多说几句,“刚才那只貍奴看着眼熟,难道是从咱们宫里逃出来的?”
锦妃娘娘道:“哪里像咱们宫里的,我看你是眼睛岔了,还是所有貍奴在你眼里都差不多?”
“嘿嘿,慈云钻研自然不过小姐。小姐一晃之间,竟都看清了?”
两人旁若无人,你一言我一语,我愈发反思起自己刚才的大题小作,同时手腕上传来隐隐的刺痛。
“也不是一晃之间,”锦妃娘娘道,“它趴在墙上许久了,我们刚走到这我就看见了——还是就我看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