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灯(2/2)
小桃声音中还带着哭音,答道:“是我在宫中之前相熟的小姐妹告诉我的,殿下要为你另择侍女,名额还缺出来一个,我便四处托了关系,找到了汀兰姑娘帮忙。”
“上次,咱们在春鸾殿见过……你也是知道的,自从那事之后,怜妃娘娘容不下我,我在苏慕院中,实在是待不下去了,能有过来侍奉你的机会,如同救命,我无论如何都要抓住……英度,我知道我之前对不起你,但我其实内心深处,一直把你当姐姐看,事到如今,看在往日的情分上,你能否再帮我一次?不要赶我走?”
她的眼泪一直没有止住过,一直低着头,直到最后一句,才敢擡头看我,面上已满是泪痕。
我与她多年情分,自认对她的一举一动还算是了解,若说她刚才在众人面前突然跪下还有一丝作伪,此刻的泪眼让我的心里也软了一层。
其实,我与小桃之间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之前她的选择虽然令我感到些微的失望,其实也无可厚非,如今她费尽辛苦只是想在我身边求一个安身立命之所,想来确实境遇惨淡,我何必要赶尽杀绝呢?
这些我都知道,只是自从那晚在春鸾殿偶遇救了她,她那晚的表现总让我隐隐害怕,那天她阴翳的神色,和现在这番可怜脆弱的样子判若两人,让我有一种奇怪而隐秘的不安感,要真说有什么,我又说不上来。
她擡起眼睛又期期艾艾地看了我一眼,好像一眼就看穿了我的心境似的,道:“英度,我实在无意让你为难,我不求你原谅我,只求你宽宏大量,能给我一个立锥之地……若说之前我在宫中还有什么抱负,现在是一点都没有了,小桃……这个名牒的主人还有几个月就满二十五岁了,我只求留到那时候出宫去,求你成全!”
她一口一个”求”字,听的我不自在起来,看她一直跪着,道:“你先起来吧……”
小桃脸上闪过一丝喜色,道:“姑娘是答应了?”
我微侧开脸,不愿马上答复她:“你先起来,我还要再想想。”
其实我心里已经想好了,只要她没有旁的心思,留她在身边也没什么,我只是心里还有些别扭,不想现在正面回应她。多年的相处,我们或许是真的非常了解彼此。正如我刚才看出了她心中所想一样,她或许也通过我的表情看出来已达目的,于是破涕为笑,清脆地应了声“是”,站了起来,十分恭敬柔顺的样子。
我说:“你先出去吧,帮我叫柳穗进来,我也有话要与她说。”
“是,”她福了福身,答应了,正要退身出去,突然粲然一笑,道:“放心吧!姑娘,我定不会让你失望你今天的决定!”
我至今仍然无法自如应对她的笑容和目光,逃也似的别开眼睛,只看着手中茶盏。
送走了小桃,我还想要交代柳穗几句,她初来乍到,又目睹了刚才那一场,她还不清楚我和小桃的过往,我有必要向她解释一番。
其实还有许多需要解释的地方,比如,我现在是什么身份?为什么在太极殿中住着?为什么我之前明明和柳穗一样,还是芙蕖宫中的宫女,而现在摇身一变,换了她来要“服侍”我?
好像我之前是有想过一番说辞的,可是小桃的到来,已经乱了我的阵脚。
柳穗进屋来,不敢乱看,一直垂着眼睛,朝我行了一礼,叫了一声:“姑娘。”
我想叫她过来坐着,但没说出口,她站着的地方和我隔了几个花灯,好像很远很远。
“叫我英度就是了,我听不惯你那样叫我……”我声音渐低,垂眼继续看着那个茶盏,我拿着它不放,好像向一个死物寻求一点点安慰。那一刻我觉得我十分失败,后知后觉似的,在这宫里,我没有自己的位置,没有自己的朋友,原本亲近的人,如今也离我那般远了。
或许是今天早些时候发生的种种,或者是小桃的出现,让这一刻我感觉我身份的尴尬比从前任何时候都要鲜明强烈。
她没有回话,可能也是不知道怎么回。我为了今天早准备了礼物给她,香包是其中一个,我还从库房里挑了一个玉镯给她——因为想到我们初见那一天,她抓着我的手,从腕上褪下白玉镯给我的情谊。可如今却突然送不出去了。她冲我行礼,我此时送她东西,真就变成“赏赐”了!她会不会觉得我今天也送她镯子是别有用心?
我从未如现在这般心思缜密过,思来想去,觉得什么话都不该说,想了好久,两个人就这么不尴不尬地站了好久。
“姑娘……是有什么吩咐?”柳穗半响,出声道。
我忙摇头:“没有的。”
我十分感激柳穗此时牵起了话头,她道:“我今天见到了小桃姑娘,还吓了一跳,不知原来她与姑娘还有那般渊源。”
我想起来她之前与我谈心,说起去芙蕖宫的原因是因为苏慕院中小桃风头太盛,可当时我什么也没说……
我却很高兴:“你是在怪我之前没有告诉你吗?”
幸好我忍不住脸上的笑意,不然这句话听起来就太像质问了。柳穗与我交心,看起来也没往那方面想,省了许多误会:“自然不是。”
我笑容扩大,正想向她解释,她接着说了下去:“我能理解姑娘的——”
我心中一暖。
“——姑娘是前朝的妃嫔,自然不愿提从前的事情。若是当时告诉我您与小桃的渊源,反而说不清楚了。”
我如堕冰窖。
那一刻,我总算知道了我一直害怕小桃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