矿脉(2/2)
翟寰看她脸色不好,微笑:“不过你不必担心。你今天来,也算是弃暗投明了,再说你今天为我带来的消息也十分有用,我不能白白承你这个情。你且放心去,你与你姐姐的性命,暂时不足为虑,若是殷武侯那边有所察觉,我也会想法保下你二人的命,你看如何?”
星子此时哪还有半点讨价还价的余地,自然是感激应了。还有其他考量也生生吞下,求待来日。
翟寰接着道:“不过下次再要勾结外臣的时候,就要三思了。”
她语气温和,话中之意却教人胆寒。
星子不觉一凛,答道:“娘娘放心,奴婢清楚自己的位置,我今天既然来了,就表明已经下了十二分的决心,娘娘今后有用到我的地方,请尽管吩咐。我与殷武侯势同水火,绝不愿再作他伥。”
翟寰略点了点头,面上依旧微笑着,看着星子锋芒毕露的样子,心中略有些感叹。
她应了星子的话,心里其实并不以为然。她手下的人手又不缺,哪里用得到她来?那晚以星子的无功而返了结,临走时,星子已经恢复了刚来时那平静笃定的样子,叫翟寰看得心中略有些不安。
星子走后,翟寰又派了人去盯着她,一连几天,都没有什么异状发生,回报说她近来行事规矩,连她姐姐也是一样。不安的感觉却越来越明显……直到今晚,节苍山出事,翟寰马上要与殷武侯正面交锋,叫她又想到了星子,想到了那张棋谱。她有一种预感,好像到最后,她还是要求助于星子和那张棋谱……
她在那张棋谱面前沉思许久,仍然毫无头绪,不知到了几更,才在书房的卧榻上将就入眠。
翌日清晨,翟寰刚起身,就听说殷武侯求见的消息,人据说是寅时就来宫里了,正是翟寰睡下后不久,早已在外恭候多时。
翟寰微微有些诧异,收拾停当后,命人在东配殿宣见。
这是翟寰与殷武侯第一次私下会面,之前虽然见过,但都是在朝堂之上,后者给她留下的印象并不深刻。殷武侯作为越朝旧臣,除了世袭的爵位外并无官位,又因身体孱弱常常告假,在朝堂上露脸的时候屈指可数。
如果不是翟寰早就黑火油一事有所了解,或许根本不会对他抱有关注。
今日殷武侯是坚持拄着拐杖进来的,李宝紧跟在他身边,生怕他摔着,他笑容温文,走的很慢,翟寰坐在东配殿尽头的主位上,并不起身去迎,她默默注视着来人,殷武侯一向模糊的相貌,终于在她眼中慢慢清晰。
来人三十些许的年纪,如越国贵族男子间盛行的那样,蓄了一层短短的髯须,模样只能算是周正,但气质十分斯文儒雅,让人心生好感,他的眼角已经长出了淡淡的扇行的皱纹,显得更加亲近随和。为了一会的早朝,他穿着明蓝的官服,那样明亮的颜色,却反衬出他面上不加掩饰的病气。
短短一段路,他走得十分吃力,到了翟寰近前,翟寰都可以看见他额上的汗水。听得他有点气喘的声音:“微臣……殷培远,参见皇后娘娘。”
他冲翟寰微微欠身行礼,已是他能做到的动作的极限。翟寰受了他的礼,目光十分自然地落到他的腿上,从前翟寰只知他不良于行,今日一看,他站立时衣摆的轮廓,显出右边小腿以下,空空荡荡的。
他见翟寰看着自己,也未有异样的神色,还微微笑了起来,道:“微臣走了这两步路,已是这身残躯的极限了,还请娘娘莫见怪,让微臣坐下说话。”
如果不是翟寰年纪比他轻些,她此时的态度几乎算得上和蔼了。她笑道:“那是自然的,来人,赐坐。”
李宝早在一旁准备多时了,扶殷武侯在他的轮椅上坐下,便恭敬退了出去,殿中只有翟寰与殷武侯二人,随侍的宫人都离得远远的。
“臣此番为昨晚之事告罪而来,还请娘娘不要怪罪臣手下冒犯之责。我得知此事后,已速命他们将小曹大人送回府上,待见过娘娘后,臣再亲自登门赔罪。”殷武侯表情痛悔,双手虚虚在身前作了个揖。
翟寰心中早有料到,听了只是微笑:“不知者无罪。本宫自然不会怪罪于你手下,只是小曹大人无辜受惊,要麻烦侯爷多加安抚。”
殷武侯忙应道:“那是自然。”边悄悄看着翟寰的脸色。
翟寰饮了一口茶,泰然道:“昨夜事发突然,一时慌乱,闹了些误会,实属正常。只是不知侯爷在那山下做些什么?“
来了!
殷武侯早有准备,将准备好的说辞娓娓道来:“说来惭愧,节苍山那一带,本是臣妻的陪嫁之一,但因为土地贫瘠,打理不善,一直无人照看,也不知什么时候起,被人渐渐传成无主的荒地了。”
“臣妻三年前因病去世,臣悲痛非常,加逢祸乱,此身亦……是以臣妻身后之事,直到最近才有机会一一整理。不久前,臣的门客之一乃是方外术士,擅长寻山断脉之法,据他说,那节苍山下藏有地宝,微臣将信将疑,便遣了几个家奴试试挖看,不巧在山下遇到了娘娘的人。”
短短一番话,将整件事情交代了个七七八八。翟寰知道自己有许多地方可以发难的,比如,根据律法,所有国内发现的矿脉都归朝廷所有,殷武侯私自勘挖,明显有僭越之嫌,但这一点翟寰知晓,殷武侯有岂会不知?他这样坦坦荡荡的,想必还有后着。
果然,殷武侯紧接着请罪道:“微臣私自开山辟脉,万万不该,只是臣家中诸多门客,对那一术士根底不清,偶然抱了侥幸的心思,本想先私下查清那矿脉底细再向娘娘邀功,不想出了如今这一场闹剧,请娘娘治我识人不清,行事鲁莽之罪!”
他先发制人,言语恳切,说着就要从椅子上起身跪到地上去请罪,这时翟寰要认真追究,倒显得不依不饶了。
局势尚不明朗,翟寰此时也没有非要与殷武侯公然对立的必要,于是她虚虚一擡手,请他起来,温声道:“侯爷言重了。本宫本来还有疑虑,听了侯爷的话,就把一切都弄明白了。那地方本就是你家的私产,有随意处置的权利,只是一游方术士之言,换成本宫,也不敢贸然谏言,也会叫手下先去探看,难为侯爷一番苦心了。”
殷武侯重新坐正身体,擦了擦头上的虚汗,也笑道:“娘娘英明宽和,微臣感激涕零。”
翟寰接着笑眯眯地道:“其实本宫于节苍山,也是与侯爷一样的意图,若不是侯爷今日这番说明,本宫真以为那节苍山是无主之地了,这样说来,我命人开山,本应该问下侯爷的意思,也请侯爷勿把本宫冒失之举放在心上。”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娘娘这话,着实折煞微臣了。”殷武侯连连拱手。
翟寰笑道:“侯爷也别这么说,本就是一场误会,解开就好了。”
于是两人又说了一些场面话,殷武侯的态度从头到尾恭谨谦和,教人挑不出错,翟寰一边觉得他城府极深,再添一层戒备;另一边,心沉了下去:殷武侯这番与她周旋,是不是说明节苍山下,没有挖出他们心里都在想的那个东西……
“我手下的人不堪大用,经不起事,昨夜事发之后,就撤出了节苍山,不知侯爷的人留守,可有发现矿脉的踪影?”翟寰状似无意地问起。
翟寰面上依旧从容不迫,但心如擂鼓,只有自己知道。如果真的发现了什么,殷武侯不可能瞒得住她,而她对于那个答案,既有不好的预感,又控制不住心底的期盼……
殷武侯脸上浮现出一个古怪的苦笑,道:“微臣要贺喜娘娘与圣皇,节苍山下果真藏有矿脉!实是两朝之福,万民之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