讨药(2/2)
绣珠仍不说话,气氛有些尴尬,陈练却巴不得这样。
周围各宫的奴才奴婢们都看着,皇帝替柔顺的陈练抱起不平了,话对陈练说的,怒气却是朝另一边发:“你作甚要伺候她?朕的练儿与她一样,是平级的妃子!她吃你剥的东西,理应跟你说声谢谢,还摆上谱了?这些莲子你一下午都没舍得吃一颗,她不吃,你吃!”
陈练又温顺又羞涩地低下头,脸上浮起红晕:“皇上,你这要练儿怎么吃嘛……”
皇上还不明白,陈练施施然从牙床上下到地上,行了一个礼,笑意盈盈,娇美的脸上仿佛笼着一层圣光:“恭喜皇上,臣妾有孕了。”
皇帝大喜,一把将陈练搂入怀中,旁若无人地说着温存话儿。
绣珠好似一切都听不到,心里只想着,她什么时候能回去?
她对自己为什么在这里,又一次产生了深深的怀疑。女人之间最是敏感,皇帝觉得一切正常,绣珠却能感觉到陈练对自己的敌意。
她是想做什么?难道就是为了在自己面前托出这个好消息吗?
她想看到什么?自己嫉妒失落扭曲的脸?
绣珠觉得莫名其妙,她对皇帝的一切都不在意,难道她表现得还不够明显吗?
她很快就要知道了。陈练被皇帝抱在怀里,在前者的肩头露出一个莫测的笑容。
“回禀皇上,已经请太医来看过了,刚刚满两个月,正是不稳当的时候。太医说练儿身体底子弱些,莲子寒凉,纵是嘴馋,也不敢再吃了。”陈练甜笑,“不过说来也奇怪,前段时间练儿特别爱吃莲子,这便有了,想到莲子寓意连连得子,有意也想让元妃妹妹连下去这个福气呢。”
绣珠已经不想再听下去了,反而是皇帝被感动了,柔声对陈练说:“你呀,顾好你自己和我们的皇儿就好了,还总为别人着想,朕可不许你以后再如此。这是朕登基后的第一个皇儿,你要好好养着,宫里差点什么,尽管叫贵妃去安排,朕要你把他舒舒服服平平安安地生下来。”
绣珠在心里嗤笑,这体己话说了仿若没说,皇帝能给个面子,实在的东西却给不了什么,叫贵妃去安排,若有赏赐,哪样不是从殿下手指缝里落出来的?说得好像自己许了天大的好处一样,真是可笑。
陈练只是温柔应下,一手下意识放在自己平坦的肚子上。她眼中的依赖和景仰好像一副药酒,让皇帝身心舒泰,仿佛全身泡在热水中。
他便还是问了:“爱妃有功,要朕赏你什么?尽管说罢。”
陈练撒娇道:“皇上既然说了,臣妾贪心,想要求两件事。”
皇帝笑容微有些僵,但想到陈练一惯懂事,便道:“你说。”
陈练俏皮地眨眨眼:“第一件,臣妾想向皇上讨个名字。皇上忘了,臣妾可还没有封号呢。”
皇帝微松了一口气,大手一挥,洒然一笑:“这个简单,赏!明日我便叫内务府拟好了拿来供你挑!”
“臣妾要皇上亲自拟一个,您可别想偷懒,把这事儿交给底下奴才们去做。”陈练最知如何哄皇帝高兴,这样一说,皇帝更得意,他平日最爱做这些风花雪月的事,自诩玩雅,哈哈笑着满口答应。
“爱妃且说第二件。”
“这第二件——”陈练神情有些忐忑,皇帝也跟着紧张了起来,却见陈练灿然一笑,“臣妾想求一副药,却不是请皇上赐我,而是请皇上准许,因为,因为臣妾已经自作主张了。”
在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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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把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我,说清楚了,我才能想怎么救你家主子。”翟寰出了芙蕖宫,在去毓秀宫的路上,叫人唤来了偷溜出来报信的慈云,叫她把事情的原委再说一遍。
慈云六神无主,极力稳着声音:“陈妃,陈妃娘娘说完就叫人端了一碗熬好的药汤出来,求皇上准她喝那碗药。陈妃娘娘说是那是她从我们家小主那里得来的。”
“可,可奴婢常在娘娘身边伺候,从不知娘娘何时给过陈妃娘娘药方啊,我们娘娘性格贞静,私底下不常与各宫娘娘走动,奴婢都清楚的,”慈云说,“陈妃娘娘便解释说,那是她从别处听说,我们家小主每次侍寝后都喝这药,便想方法偷了那药方出来,自己熬了一副。她特意提到我们小主外祖家是有名的妇科圣手,便咬定那药一定是上好的温补安胎药……”
慈云说不下去,小声抽泣,“奴婢不知那药里究竟有什么,也从未见我们小主喝过,但陈妃说的那般笃定,我们小主又不会自辩,陈妃求了皇上,皇上便准了。”
“结果她喝了半碗那药,立刻就发作了起来,吵着说肚子痛,请了太医来看,才知我们小主那药原不是什么安胎药,而是,而是避子汤!普通妇人长久喝了伤身,怀胎的孕妇更是碰不得,如今还不知那腹中胎儿能否保住……”
“请皇后娘娘务必救救我家小姐!那药也不是小姐逼她喝的,药方也不是小姐给的,如何就赖在她头上?皇上怒极了,还打了小姐一巴掌,我们家小姐从小到大,哪里受过这样的苦!转眼就有人通报了悯贵妃娘娘,谁说不是有人故意安排?悯贵妃一直不喜我们小姐,还不知要如何挫磨她呢……”
翟寰听了皱起眉头,不过她倒没觉得这是件过不去的事,她翟寰想保的人,便是十个陈妃十个悯贵妃做局也动不了。或许一般意义上而言,这事事关皇嗣,但在如今这宫中,除非是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孩子,才算得上龙子凤孙,其余的便再是聪明灵巧,也只能是徒添喜庆的年画娃娃。话说得粗一点,连老子都没法掌权,儿子就能行吗?
当初安王能被扶上皇位,其中一个原因便是考虑到他子息稀薄,年纪稍长的儿子公主都被送去了大厉养着,不仅是为了让他投鼠忌器,也是为了教翟寰的位置坐得更清净稳固些。
因此从根本上,陈妃肚子里的那个就没什么特别金贵的,也就是皇帝看重,不过陈妃这次敢拿亲生孩子冒险,翟寰也要佩服她一个女子的胆识,只可惜,斗错了宫里。
药是她自己要喝的,若要诬锦绣珠毒害皇嗣,名不正言不顺,她自己也知道这一点,她真正的目的在于揭发元妃偷偷避子,这事不牵扯前朝,对后宫的纪律而言却很严重,悯贵妃就有了理由严肃处理,更重要的是,元妃此举必会刺激到皇帝,皇帝素爱面子,这事被揭发,他一定震怒,锦绣珠的恩宠从此也可断绝了。
她想的很清楚缜密,可惜翟寰还是那句话,她斗错了宫里。她第一没想到,翟寰会插手这件事;第二没想到,恩宠断绝,何尝又不是绣珠想要的呢?
“行了,本宫知道了,慈云,你也别哭了。”翟寰开口道,“好不容易溜出来,就别再跟我一起去,你回宫洗把脸,好好等你家小姐回来。”
慈云哭哭啼啼地走了,翟寰思索着望向苏慕院的方向,她现在唯一烦恼的是,她一会该做到什么程度呢?
苏慕院中,悯贵妃已到了,满脸忧愁,先安抚了皇上一番,继而对着还站在那的绣珠不冷不热地责备了句:“元妃糊涂了。”
绣珠此时有借口连悯贵妃也不搭理,也不知心情是轻松还是怎么的,低头看着自己鞋上的两朵芙蕖,她没有很爱这话,此时却的确想吃点莲子。她也想起她上回剥莲子时,剥的她指甲都痛了,但想到是给那个人吃,恨不得再剥得快点。那次那个人说了温柔的话来安慰她,她手上沾了莲子的汁液,她还随口赞了句好香……
如今,手上的莲子香已不可闻,她仍想起那两句诗,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
她只恨今日为何要扯上莲子。
皇帝气已撒过了,在一旁生着闷气,偶尔忍不住转头看几眼元妃,想从她脸上看出一点悔恨和羞辱,她却自始至终如一潭死水一般。左脸颊上一个明显的红印,他打她那下她也没有哭。
他好像从未见她哭过。
悯贵妃忙忙碌碌,带了许多珍贵的食补药材来,着人去炖煮,又耐心问了太医,回答孩子还在。
悯贵妃亦不失望,她早已明白现在的皇嗣意味着什么,比起年轻时对其他女人的孩子的态度,早已宽容了许多。她的亲生孩子如今都在大厉,想到宫中添几个孩子也是好的。
她嘱咐宫女都留在外面,自己往深处去看看陈妃。
空气中似有似无的一点血腥味,悯贵妃进去正看到陈练喝完一碗药,往嘴里含了一颗梅子。
“贵妃娘娘,您来了。”
“是,来看看你,身上感觉怎么样?”悯贵妃在她床边坐下来。
陈练脸色苍白,但精神不错,道:“血已经止住了,太医说未来几个月都要卧床,等胎气稳固了才能起身。我想想可要闷死了,娘娘记得常来看我。”
悯贵妃失笑:“我自然有空便来看你。我之前还担心你心情受了影响,看来是多虑了。”
“哪能一点影响都不受呢,我自然是……心有余悸。”她说着手抚上小腹,“我喝那半碗药,要再喝十碗补回来呢。”
看她一番苦难后妆粉尽褪,年轻的面容倒透出几分稚嫩,悯贵妃不由得动了怜惜之情,握住她的手,半响叹了一句:“这是何苦呢。你何必,何必用你自己搏这一下?万一要真出个好歹,你不是……”
她顿了顿,低声道:“我刚从外间进来,皇上连罚跪都不教她,分明还有怜惜。便是我做主,降她两个位分,她家里朝中有人,又能过得有多不好、跟现在能有本质上多大的差别呢?你自损八百,我怕搞不好伤不到她个皮毛。不值得。”
陈练反手握住悯贵妃的手,苦笑了下:“可娘娘要知道,我这样的人,本来拼尽所有,就是比不上那种人一根毫毛的,哪怕用我的命去拼,也只能做到这样了,我不后悔,只愧对娘娘爱惜。”
“你不要自轻自贱,大家,包括我,都不过是妾罢了,哪有她那种人你那种人之分,”悯贵妃拍拍她的手,看得很明白,“你若是恨她凡事都越了你去,其实——我做姐姐的劝你一句,如今这宫中,其实区别不大,你看皇上,其实……”
她言尽于此,到头来还是不敢妄议自己的丈夫,但她们二人都明白其中的意思:这早已不是皇上的后宫了。
陈练笑笑:“娘娘,你不懂我,我看不远,只把眼前这些事看得极重。”
她说完便把身体向后倒去,歪在一堆软枕上,她平日衣着有意素净,因为皇上喜欢,因为不便张扬,私底下用的却都是掺了黄金线的锦缎做的被面枕面,她爱把妃嫔的身份带给她的财富藏在这些地方,每夜踏实地坐着美梦。
“娘娘该出去了,我身上懒,要睡一小会。若皇上问起,您记得说,我身上还疼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