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历史军事 > 凰凰阙歌 > 赏罚

赏罚(2/2)

目录

“是吗?这样灵验。”他转过头去,饶有兴致地拨着树上的荷包,荷包像风铃的尾巴一样旋转。

我把手伸过去:“我还带了一个荷包,这个愿望是给你的。”

“巧了,”他扬眉一笑,也将手伸到我面前摊开,“我想着或许会遇见你,我也带了两个。”

他的手掌中也是两个精巧的红荷包。

我将手里攥了很久的有点发皱的红荷包郑重地放到他手心,“这三个愿望都给你许,我没有其他别的愿望。”

他一怔,随即笑开:“三个愿望是不是有点多了,若是真有仙人,我怕他会嫌我贪心,反而一个愿望都实现不了了。”

“这位仙人最近很好说话,我运气一向不好,这次来还愿就是明证——可能他在仙界也遇上了什么好事吧,”我怂恿他,“许愿多了便多了,你若只许一个,反而叫仙人为难,不若许上三个,叫仙人自己看着办,如果有愿望成真,哪怕只有一个,也教人高兴呀。”

他手里握着三个荷包,笑而不言。

我想起来什么,好奇问他:“你怎么知道我今天会来?”

他冲我做个鬼脸:“我不知你今天会来,我想你每天都来,因此每回来都带着两个荷包。”

我不知他是不是随口说来哄我,但听了也高兴,胸口又胀又酸。

“那么,许久不见你,今天是为何而来?”他有来有往地问我。

呀!说起这个!我被人一指头点醒了似的,拉着他往旁边又走了几步,确保倚老卖老的树干完全遮住了我们俩的身影,他一脸莫名。我们身边只有一棵树,我拉着他却像置身于惊险的密林中,被这唯一一棵树给包围了,那样的气氛。我压低声音:“你来的时候,看见宫门附近坐着一个老嬷嬷没?”

“你说她呀,”慕凡作恍如大悟状,浑然不在意我的紧张,绕出树的掩护,大咧咧地指向老嬷嬷所在的方向,招呼我也去看,“她好像睡着了呢,我进来她也不知道。她是谁呀?”

看到老嬷嬷确实蜷缩着身子睡熟了的样子,我才放心,这才跟他解释道:“实话告诉你,我今天过来是因为在别的宫里当差,犯了错被罚的,要打扫宫殿一个月,那位便是我的监工。我知道要过来,其实还挺高兴的,想着或许会遇见你,没想到你今天真的来了。”

“确实凑巧,”他脸上掠过一丝不自然,道:“真是许久不见了,我最近也挺忙,只是抽空过来散散步。你被罚了一个月那么久,也好,之后我便可以常常过来看你。”

他光是看着我说这些话,我便是一阵羞怯心慌,又低下头去,口中称好。

凡我们在一起时,总少不得酒,今天,他带着他的酒葫芦,拔开葫芦嘴,一阵酒香袭来,我闻那味道,便知又是我从前埋在桃树下的那些存货之一,这是杏子酒,应该还差些时候,酒香中掺杂着点涩味,他却不在意,喝得很是畅快,喝完一大口,直接把葫芦递过来,手上摇了摇,似乎邀我同饮。

我们的相处时而是太轻佻,太大胆,太不合规矩了,但他和我见过的所有男人都不相同,望过来的眼睛十分澄澈,毫无杂念,我一点都不觉得会被冒犯了。我不愿扫兴,接过酒葫芦,不过只凑近闻了一下,便还给他,婉拒道:“我晚些还要和嬷嬷回去,不便饮酒,公子不必顾忌我。”

我们已是相熟的关系,他也不勉强我,并照我说的,没有顾忌我,拎着酒葫芦,一个轻起,人又坐到了树上,姿态很是风流,我在下方拿着笤帚傻站着,看着他发愣。

“你今天好像和往常不太一样,发生什么事了吗?”我仰头问,想到什么便直接说了出来。

“不过在想一会该许什么愿。”他的目光飘向远方,道。

“你骗人,”我不假思索,“我每次见你,你总有心事,今夜心事最重,才逃不过我的眼睛。”

他听了话好一会都没有动,拿俊雅的侧脸对着我,我自然不知他心中在想些什么,但我心中的感受是分明的。今天遇到他,给我的感觉像是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烟霞是很绚烂的没有错,夕阳的光线也是温煦的,但我只想到了接下来的夜幕寂寞。

我随他的目光望去,是今夜那极狭窄的月亮,挂在深黑的夜空上,美则美已,却难以教人生出心境开阔之类的安慰,不过这月亮虽如弯刀凛冽,却大得异常,低得出奇,仿佛一伸手就能够到那般。

这景象不仅迷惑了我,也迷惑了他,下一刻我便见他张开长而有力的五指,触向月亮,在月光的照明下反复着掌心。

他的手真好看,蕴着一团柔光,对男子而言精致的过分了。

他突然道:“英度,你真信此处有仙人吗?”

我没想到他会问这个,愣了一下,才讷讷地回复:“这要我怎么说呢。”

他偏了头看我,落在我身上的余光像月光一样,我受了鼓舞,乱七八糟地说下去:“若说什么王母娘娘,玉皇大帝之类的,除了发誓请愿的时候说得顺口,其余时间我是不信的。所以那些誓言愿望,一个都没实现过。”

“不过我爹从小告诉我,万物有灵,如果你要问的是倚老卖老里有没有仙人,我是信的!毕竟心诚则灵,我已经得了些好处不是?”我笑着望向他。

“照你说的,我之前不信,但我上次许的愿望,竟也实现了,又怎么说?”

我正想说两句俏皮话,却见他笑容发苦:“……自然你是对的,也就是那个实现了的愿望,造成了我今日的烦恼。”

我半天张不开口,末了小声说:“……对不起。”

他一下笑了:“你道什么歉?又不是你的错。”

我呆呆地看着他,觉得他是一个好厉害的人。连我这样迟钝,都能一眼看出他在烦忧,他被那些情绪萦绕着,却不至于陷在里面,我在宫中见过许多人,烦恼引起暴戾、轻狂、急忿那些丑态,总是难以避免,但他是一个好干净的人,烦恼在他身上,就像花瓣上一层晨霜,让他脆弱,却不改颜色。

“我久在宫中,所以知道,”我小声说,“宫里从娘娘到奴婢都爱信个这那,都是为了教自己日子好过一点——我也是这样。但我以为最厉害的人,只信他自己一个。我以为你也是那样的人!切不要因为万中之一点不如意的小事,而疑了自己呀。”

他听了这话,一时未言语,人在树上,只高高地、定定地看着我,久而久之。

我被看的有些不习惯,提高了一点声音:“所以呢,你今天的愿望,还要许来看看吗?”

他一下笑了:“自然要许。”

我追着问:“可想好许什么了?”

他垂下目光:“想好了。”

我不由得莞尔:“我问你一句你答一句,也太乖巧了。却别把愿望告诉我,小心不灵。”

他闭上眼睛许愿,这时月亮也凑巧被云彩遮住了,只用了短短的时间,他睁开眼时,月亮也得以脱身,使得他脸上也有一种又柔和又逼人的光芒,我看他又苦闷又潇洒的时候多,此时难得感到一种少年意气,也感染了我。

他照着上回把两个红荷包挂到就近的树枝上,回过头来,瞧着还在树下的我,说:“你想上来看看吗?”

“我想!”今夜我与平时大不相同,什么矜持稳重,比不上心中突如其来涌上的一股冲动。

“我想……试试。”我目光灼灼地望着他。

他还未及朝我伸出手,我便先动作起来,我扔了笤帚,卷起袖子,把裙子往上提了提,裙角掖在腰带里,之后擡脚抱树,就要自己爬上去。我想着等我凭自己的力气上了树,看到他脸上惊愕的表情,便觉十分开怀。

按理说,榕树应该是很好爬的,反正我在树下向上望的时候,是这么觉得的,真正爬了两下,才觉得谈何容易。我力气不够,只能虚弱地扶着树上的突出地带不至于掉落,光维持着这个姿势,我就觉得累了,呼吸渐渐也重了起来,衬得四周越发静悄悄的。

耳朵里像有两只小鼓在敲,敲的我的心也随之震颤,我终于从一开始的狂热中清醒过来,惊觉自己现在的样子活像一只出现太早的蝉,这番不上不下的尴尬处境……完蛋……

我方才还那样豪气十足,在现实的打击中一点点委顿了。我的脸慢慢发起烧,这个角度我也没法扭动脖子看向上方的人,也不知他是何表情,一定觉得极蠢吧,这番不自量力,轻浮狂妄,出尽洋相。

这里只有我和他两个人,我这副丑相也就只有他一人看到,我却对此说不出一个“幸好”来,这比让我在阖宫众人面前出丑还要难受十倍,难受得我的胃都皱了起来。也说不出是个什么原因,我这时也不敢出声叫他帮帮我,嘴巴像被糨糊封住了似的,就这么苦苦撑着。

可是纵然我使尽力气,我笨重的身子依旧不受控制地下滑,我的背上出了一层细汗,手也被粗糙的树皮磨得辣痛,我眼睁睁看着我手指一个个松脱,却无能为力。整个人掉下去的瞬间,仿佛脚上踩了云朵,我下意识挣扎几下,眼前景象旋转,却是一个起势取代了下落。

……又一次,我和他挤在树弯里。他从我两胁下使力将我拎起,像抱小孩的姿势,我因为惯性落入他怀中,他的下巴颏搁在我头顶,这样亲密的接触还是头一次。我心猿意马,不光两只耳朵,心中也响起了鼓捶的声音,整个人都乱了、懵了。难以想象他抱起来是软软的,身上还有一股柏木般辣辣的香味,恍惚间我听见自己的心中擂鼓仿佛有了回声。

他突然凑到我耳边说了两个字:“葫芦。”

我反应不过来,这是什么意思?

他将嘴唇凑近我的发间,只听他叹息般的说:“你好像个酒葫芦,味道也像……”

目录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