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偶人(2/2)
“跟我出去走走。”君主说,赛拉诺没有理由拒绝。
时间不算早,大多数人家已经结束了晚饭,但三月底的夜晚还是有些冷,因此出来散步的人并不多。街边的小商贩却才开始收拾东西,他们就好像和常人的作息时间错开了,像是游荡在街巷上的异乡人。
在经过一个占卜小摊的时候,凯撒突然打破了沉默气氛:“你相信这些吗?”
赛拉诺摇摇头,他觉得一个人的命运并不是几张卡牌或是带有符文的石头就能阐述的。
“我上任的时候,一个预言家称我为‘所爱皆失的皇帝’。”凯撒说,赛拉诺记得他提起过这件事,但不清楚对方为什么又在这个时候再一次说起,他觉得凯撒也不是那种会纠结于预言、占卜之类的人。
“我颁布一些法案的时候,也有不少人跳出来警告我‘这样会遭报应’——或者类似的说法。”凯撒继续道,神色少见的有些疲倦——不是对某件事的疲倦,而是对整个世界,似乎没有任何东西能提起他的兴趣,眼前的一切都让他感到厌烦。
赛拉诺沉默了片刻,凯撒没有再继续下去。
“如果一切都是命中注定,那么人的存在还能算作什么呢?”赛拉诺说,像是在安慰凯撒,不过也是在宽慰自己——被弗洛里安从西里雅带来这里,遇到维埃南的一切……他并不觉得这是“注定”的,也不认为现下发生的一切都是上帝给予他的命运。人与人的相遇和相处才是推动世界上一切事物的根源,善意和恶意交织,高尚和低俗共同生存……把这一切都归于“神”,赛拉诺总觉得有些过于草率。
凯撒挑了挑眉,“不,你误解了我的意思。”他说,随意找了一张长椅,在上面坐下——尽管三月的夜风把它吹得像是结了冰一样凉。
他抻了抻腰,一群鸽子立刻像是获得了什么信号一样跑过来,眼巴巴地看着长椅上的两人,等待着面包屑落下来,它们好像习惯了不劳而获,对于人类完全放下了警惕心。凯撒不得不挥挥手,把这群灰白色的圆球从这里赶走,免得他们的谈话中充满鸟类粪便的气味。
“或许我已经跟你说过类似的话,但我在想,透过纸面上的数字——甚至可能是不准确的数字,鬼知道这群脑满肠肥的家伙吃了多少回扣——当真能给这里带来什么改变吗?”他说着,朝街道伸出手去,“我觉得这里的一切都没什么变化——那个肉铺,从我刚上任的时候就在那里了,而对面那家……虽然从这个角度看不到它的招牌,但我可以很清楚地说出它的名字:恩尼老酒馆,它确实很老了,和它的主人一样,也许我们在这里坐一会,就能看到老恩尼把闹事的醉鬼从门口踢出来。……一切好像都没有变,福利、税款……这些数字倒是变个不停,而人呢,来来回回还是那么几个。”
赛拉诺保持着沉默,凯撒确实说起过类似的话,但他并不理解对方此刻再一次提起这个话题的用意,只能以一种安慰的眼神看过去,等待着君主接下来的解释。
凯撒叹息一声:“好吧,我说得直白一点:我越来越担心酒神会做一些……意想不到的举动来证明自己了。”他望向冷清的街道,神色复杂,“在征战高卢前,我都没有这么焦虑过。我很害怕,怕自己做的一切都是没有意义的……我并不担心自己会被人们捉住,像是高卢人对待他们的国王一样把我推上断头台,比起这个,我更担心的是维埃南——它应该在我手中成为令人尊敬的帝国,而不是一个混乱的、会被历史耻笑的……”
他说得没什么逻辑,大约是即兴的,而略低沉的声音则表明这些句子难得地带上了真情实感。赛拉诺想起对方曾经说过的:他并不在意旁人如何看待他,而是期望做一个“荣耀”的君主,无论这种荣誉来自于血腥的战争还是肮脏的阴谋……
赛拉诺想安慰对方,却不知该如何开口——他要以什么立场来说这些话呢?他又有什么立场来说这些话呢?于是他只是沉默着,将手覆在了对方略微发凉的指节上。
气氛比夜风还要冷淡,一些鸽子去而复返,仿佛完全不记得几分钟前被赶走的事,又咕咕着在两人脚边徘徊起来,期望着并不存在的面包屑。
在他们中的某个想出打破尴尬场面的方法前,一声突然的巨响从某个方向传来,在尖叫传来之前,又立刻接上了第二声,好像是什么巨物轰然倒塌。
凯撒立刻起身,赛拉诺则默契地跟了上去。
这声音离他们很近,再加上有不少人被这巨响打扰,都纷纷从窗子里探出脑袋,像是一个个风向标一样指向了巨响的来源,因此他们没费多少功夫就来到了事发现场——一个巨大的木偶人倒在地上,在它的背部,则绑着一个血肉模糊——甚至已经看不出人形的受害者。
尽管光线不是那么充分,赛拉诺还是立刻分辨出了这木偶人正是在埃芙洛庄园突然袭击他和濯音的那个。
至于那个可怜的家伙……
凯撒走上前去,只用了几秒钟就辨别出他的身份,表情变得越发阴沉。
这是原本应该作为新教皇的那个人,而他本应该被囚禁在库斯特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