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间（1/2）

幕间

她越过积雪覆盖的小巷，无声无息，仿佛一只穿行在城市中的猫，只要她有心隐藏，没有人能捕捉得到她的踪迹。她像是一片羽毛拂过雪地。

维埃南的冬天总是让她感到厌恶，她说不上来为什么，也许是因为她身上可能具有的南国血统让她天然地对一切寒冷的地方没有好感——但她早就记不清了。

就连“阿斯利”这个名字来自谁，她也没有任何印象。

如果说光鲜亮丽的剧院、高大宏伟的建筑群是维埃南的表象，那么她每日的生活就是在这表象之下的、深层的肮脏和污浊之中。

她又穿过一个无人打扫的巷子，原本纯白的雪由于长时间的堆积，而显得有些发黄——也许是旁边的垃圾沾染上的。她踩着垃圾箱，以某个灰暗的、尘土覆盖的窗台作为落脚点，灵巧地攀上屋顶。

烘焙坊的气味从远处飘来了，这让她产生了一瞬间的恍惚——她曾经做过面包店的学徒，在别的城市，不过因为店长企图对她动手动脚，她就在一个夜晚逃走了。

她吸了吸鼻子，麦子和奶油的气味伴随着寒冷的空气一齐穿过她的鼻腔，这让她不由打了个喷嚏——这也许是她今天发出的第一声明显的声响，不过有谁会注意到房顶上的声音呢？

她的腰上还挂着一个不起眼的小布包，里面装着的也是一张不起眼的小纸片，她有时很难理解“大人们”对于邮政系统的不信任，不过，只是跑跑腿就能拿到一笔数额客观的报酬，她还有什么可抱怨的呢？何况，她还拥有大量的私人时间——这也是她现在能优哉游哉地坐在这里的原因。

她喜欢在高处远眺，但是对于教堂钟楼或是高塔这样的建筑，她却有一种莫名的畏惧，因此只是选择了平淡无奇的居民楼，就好像大多数人想要往高处走，却总是上不去一样，只好自我安慰“这里的风景也不错”。

她脱了鞋，又把袜子塞进鞋子里，寒冷的空气让她打了个哆嗦，但她还是坚持要赤着脚坐在这里。

她看向自己的脚——在不久前，它们还就这么赤裸裸地在维埃南的大街小巷东奔西跑，脚底有着丑陋的、厚厚的一层茧子，它们好像一层保护罩，又好像是畸形的血肉，替她隔绝了细小石子和砂砾带来的痛觉，只留下了一点坚硬的、冰冷的触感，让她还觉察得到自己在什么样的地方奔跑。

中央大教堂传来一阵钟声，她没有留心去数，但也许已经有九点了——街上又平静下来，那些需要去上工或是去办公室的人们已经到达了各自的位置上，学校还没有开学，因此零星能看到几个孩子在广场上打雪仗，除此之外，就只剩下了小商贩和手工艺人，他们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着，或是挨家挨户地向家庭主妇推荐产品。偶尔有马车经过，想必里面又是什么有地位的人。

寒冷的感觉逐渐从她的脚趾爬上来，她感到一阵胀痛，因此又把鞋袜穿了回去——即使这样会弄湿它们。

那个男人……她想，究竟是什么身份呢？

他向来神秘，命令她和鼠头去办什么事的时候也从来不会做更多的解释，在她眼里，这男人也许更像是尼亚斯的□□教父——不需要显于武力，仅仅是几句轻飘飘的话就够拨起一场骚动。

和他来往的那些人，不是住在某某庄园，就是某个富商，然而她却从来没见过他们碰面的时候，就连乐师长这样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物，也只是把要说的事情交给她去转述。他总是翻阅着加特利教的书籍，也时不时引用一些其中的句子，对于她和鼠头这样的“街边混混”，他总是投以一种模糊不明的微笑，然而当那双手落在她的头顶、摩挲她的肩膀时，她又感觉到一阵真切的爱意——并非情人之间的爱，而是一种……她难以形容，但她总觉得对于这个男人来说，也许世界上的一切都可以是他“怜爱”的对象，就好像那些宗教故事中的圣人。

然而与他相处了这么久，她唯一了解对方的只是一个假名：卡厄斯。

阿斯利站起身来，她俯视着脚下的人们，烘焙坊飘摇而出的香甜气味已经逐渐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鱼腥气——一队商队正载着一车冻鱼经过，不巧的是，结冰的道路让那匹拉车的老马狠狠地跌倒了，在地上的挣扎又加剧了车厢破裂的命运，最终这些被冻得像是新式武器的鱼就倾倒在了广场上，路过的人们和周围的居民都忍不住抱怨起来。

阿斯利摇了摇头，试图将这股挥之不去的气味从鼻腔里甩走，她从房顶的另一边爬下来，走向她的目的地。

他坐在摇椅上，浑浊的绿色眼睛看着他的女儿，后者一面收拾着行李，一面命令工人们将家具搬上马车，那个瘦瘦高高的金发男人则有点不知所措，他站在一边，想帮忙做点什么，又不知道从何下手。

他难得地感到一丝欣慰，如果不是自己选择了这样的道路，也许伊米利奥也只会平平无奇地找个小贵族结婚，或者更糟。

当然，如果不是他，也许她会在格洛瑞亚有更好的生活。

迈耶先生眯着眼睛，在脑子里盘算着他们的计划。

他的小女儿也许对于他不够了解，但有一点她没说错，他根本没疯，正相反，他对于自己在做什么有着过于清晰的认知，因此他不得不用这样的疯癫来伪装自己——有谁会在意一个疯人的呓语呢？

那个小男孩也许和敏锐，觉察到了什么，因此才会三番五次地找上门来。迈耶想，他不介意给予那个尼亚斯人一些暗示，然而可惜的是，对方的心思似乎在另外的地方。

哦……维埃南。迈耶在心里说，他透过窗户观察着这座城市，是时候来一场大的变革了。

他又安静地等待了几分钟，直到窗边响起一阵轻轻的敲击声。

是那个女孩，他想，不过在他回过头之前，阿斯利已经消失无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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