忏悔室(2/2)
“那么我不愿意。”赛拉诺说,他在颤抖,但异常坚定。
“什么?”
“我……既然您要履行您的义务,那么我也要行使我的权利。我不愿意跟您回去。”赛拉诺说。
“那么……弗洛里安怎么办呢?”这一次换凯撒沉默,他确实如弗洛里安所说的那样,脑子里并没有想到“被拒绝”的方案。这句拒绝给他带来的冲击力远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大,以至于他一瞬间只想出了这样的借口——拿其他的亲密关系来“道德绑架”。
“……我很抱歉。”
他们终于从忏悔室里挤了出来,但是他们的问题非但没有解决,反而变得更加难以下手。
显然,上帝要么不存在,要么懒得管这样的烂摊子。凯撒想,他叫住了赛拉诺——起码他还要解决一下更为实际的问题。
荆棘圆环已经深入骨肉——这也像是人们之间的关系,损害总是比恢复更容易。凯撒沉默不语地、小心地将它取下,然而伤口已经形成了。
在他们处理这些棘手的环形伤口时,安东尼奥姗姗来迟。这时钟已经敲了八下。
晚间的祷告由于突发的意外而取消了,安东尼奥命令所有人都呆在房间里,因此这里不会有任何人经过,灯也没有点起来,并不比忏悔室里狭窄的黑暗好到哪里去,不过他们都有各自的解决方案——对于凯撒这样的术士来说,把周围弄亮些的方式有数十种,而对于安东尼奥来说,只需要像大多数人在夜晚出行时一样,提一盏油灯。
他们就像两个时代的人一样,对立地站在两头,他们都一言不发,好像谁先开口就会输了气势或是被对方捉住把柄。
直到赛拉诺试图推开凯撒:“这已经足够了,陛下……能再一次见到您,我很开心。”
安东尼奥满意地点了点头:“我很高兴你选择了正确的道路。”
选择?不,他只是在被推着走。赛拉诺低着头,他不知道该怎么应对这样的困扰,三个月前他没能给出合适的答案,三个月后依然如此。教育和社交的缺失让他在人际关系上表现得一塌糊涂,他甚至怀疑伊米利奥和克苏威尔是不是真的把他当做朋友,而不是“乐师长的学生”。
安东尼奥和凯撒对他的态度又始终让他捉摸不定,就像是隔着一层磨砂玻璃,他隐约地能看到轮廓和色彩,但所有细节都丢失了。他完全是面对着两个影子。
性格中优柔寡断又没有主见的部分逐渐占了上风,然而这种举棋不定的态度最终只会让双方都感觉厌烦。
他低着头,不言语,也不做任何动作,像个死物一样等待着这场“争夺战”决出胜者。
“很遗憾,安东尼奥先生,无论如何,我都会把他带走的。”在片刻的沉寂后,凯撒说,“也无论你或者他愿不愿意。”
“态度真强硬。”
“彼此彼此。”凯撒的语气又轻佻了不少,他一面处理着赛拉诺手臂上的伤口,一面指责:“至少我不会让他在剧院里受伤,先生。”
“剧院是魔鬼盘踞的地方。”安东尼奥回击到,“诱导人们懒散地坐在座位上,把一切应该承担的责任扔在背后,用虚假的故事迷惑人们……”
“教会在做的事不也是一样的吗?”凯撒讽刺道,他脸上浮现出一种得意的表情:“忘了说了,现在的教会正焦头烂额地应付民众们的质疑呢……前不久哈尔施塔游行的消息也许还没有传递到这个……小小的、被遗忘的修道院,不过,我猜教会方面应该已经给您下达了指使……安东尼奥神父,告诉我吧,你为什么对此装聋作哑呢?你难道不也对这种做法感到厌恶吗?”
“教会是人的教会,”安东尼奥说,表情出现了一丝松动,“信仰则归于上帝。”
“得了吧,我猜,你只是现在这里建立你的伊甸园而已。”凯撒说,“我们是同一类人,我们都是暴君,容不得旁人指手画脚。然而我们又天差地别——我是维埃南的君主,而你只是一个小小的神父……当然,你在这里是多么权威的存在,所有年轻的修士都要听你的命令和管辖,你大可以用那些完全不合理的规则折磨他们,又叫他们无从反抗。这就是你不听从教会命令的原因吗,神父先生?一旦走出这个修道院——这个残破的、幻想中的伊甸园,你的权威就失效了。”
他没有给安东尼奥开口的机会,继续道:“不过没关系,因为赛拉诺出现了——你是这么想的,对吧?因为他是你的兄弟,所以你更加可以肆无忌惮地用血缘作为纽带,把他牢牢地绑在你手上,把他当做是你的仆人,你的折磨对象……”
“您干嘛总是要用这种恶劣的猜测来诽谤别人呢?”安东尼奥冷漠地说,“他是我的兄弟,单单是这一条就足够了——我会照顾好他。”
“如果你管这叫‘照顾’的话。”凯撒说,指了指赛拉诺的伤口,“不过,多说无益,无论你辩解了多少——也无论这孩子愿不愿意,我都要把他带去更安全的地方。”
凯撒说得很干脆,不如说,事到如今他反而很难确认自己究竟是对赛拉诺的执念更强烈,还是对“自己被反抗”了这件事怀恨在心。
他确信安东尼奥和他是一类人,因此回击之后觉得更加爽快——击溃弱者并不让人有成就感,越难以征服的对象,在臣服时则越让人感到优越。
他始终将赛拉诺划为前者,毕竟这家伙总是顺从,然而他并不知道,沉默者的呐喊最令人胆寒。
就如同那些被他视作无知羊群的群众,当他们举着火把,用草叉处死了主教时,高高在上的“牧羊者”们终于意识到自己的短视。